第五十八章（05）
明华一阵哽咽，端着酒的手抖抖的，随后又笑了，不好意思地说：“娘，您折煞媳妇了，哪有您老人家敬我的道理？”明华说：“爹娘，我和秉忱他爹敬您二老吧。”屯田有些慌乱，他的内心对明华充满了感激，这方天明华瘦弱的腰身硬顶过来，一个女人家多么不容易啊。明华说：“爹娘待我不薄，啥事儿也依着我，媳妇儿哪儿做不到的，您老人家多担待。”
梁有德心里窝着火，本想和孩子们过个团圆年，谁知惹了一肚子气，让嫂子把他轰了出来，这个要脸要皮的人，也是有志气的，男人嘛，谁也不是糊不上墙头的泥巴。偏他梁有德娶了个不争气的媳妇，当初若不是图刘家的十几担粮食，还不如娶个老母猪呢。
一进门儿，明华小婶子就嚷嚷屋里冷，说：“真是骗死人不偿命，梁有德，当初你是咋说的？让我吃香的喝辣的，天天坐热炕头。”梁有德肚子里有气，好话无好腔，“你要是个千金小姐，我把你供起来，一天三炷香，进门三叩首。你照照镜子看看，晚上搂着你，吓出一身冷汗来。”
小婶子脾气好，不气不恼，笑嘻嘻地说：“有德啊，别褒贬我，俺前一个男人，让我一巴掌扇扁了，脸比柿饼还难看呢。”小叔果然听话，出去不大一阵儿，抱回一抱秫秸，往炕洞里一塞，生上火，不大一会，看不见他新媳妇了，一屋子浓烟，把小婶子呛得咳嗽成一串。小婶子骂道：“你呛獾呢，没见你这么不中用的男人，连个媳妇也伺候不好。”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卷儿毛票，说：“你去铺子里称斤瓜子，嘴里没个嚼头，不算过年。”
梁有德接过钱，把手伸进老婆的怀里，摸到了一对肥嘟嘟的**，活蹦乱跳，像一对褪了毛的母鸡。有德说：“再给我两毛，买包烟嚼嚼。”小婶子一巴掌扇过来，小叔觉得眼前一阵风响，忙抽回身子，小婶子骂道：“摸哪儿摸？白天骑黑夜压，忒没王法了！”小婶子不识数儿，小叔点了点手里的钱，嘿嘿地笑着，装上钱走了。
老魏的铺子，年跟前一天到晚不关张，过年节庄户人家针头线脑，不凑手的时候多，不图挣俩钱，图个大伙儿方便。老魏媳妇端来两个小菜，小铺子里不缺酒，老魏装了半壶酒，慢慢儿咂摸味儿。今儿年初一，除了小孩子来买炮仗，生意不多，虚掩了门，自己消磨一份清静。
喝了两盅儿，门咣当着响，老魏放下酒盅儿，说：“没插门，推门进来吧。”梁有德推开门儿，老魏皱着眉说：“梁有德，过罢年了，才想起置办年货，你倒是个赶先的。说好了，今儿一概不赊欠，不是信不过你，图个吉庆。”
小叔端起老魏放在柜板上的酒盅，一仰脖子下去，呲着牙花子说：“老魏，你别门缝里看人，我没少照顾你的生意。”老魏说：“指望你梁有德孝敬我，把老底儿也赔光了。你不在家里守着新媳妇儿，让猫儿狗儿叼了去，晚上谁给你暖和脚。”
小叔不用让，坐下捏了一块肉，自个儿倒了一盅酒，老魏头不高兴，大过年的不好说啥，给小叔添了一双筷子。老魏说：“梁有德，大鱼大肉吃惯了，我这少盐无油的素菜，你也稀罕？明华没伺候你？”
梁有德感叹说：“世风一天不如一天了，亲老子不顾，明华名声在外，外人不知里暗，梁家一门老小，谁不看她的脸色儿。老魏，我是谁？我吃过谁的气？我才不稀罕她伺候呢。”
梁有德褒贬明华，老魏肚子里结满了气，酒盅儿一顿，说：“梁有德，摸摸你的心口，还有没口热乎气，就你梁家，不是明华忙前忙后，说句不吉利的话，早败到根子上了。”小叔打着嗝儿说：“老魏，你别听风就是雨，明华没你说得那么好。墙倒众人推，搁在几年前，老魏，你敢说这样的话？”
有德喝了几盅酒，舌头把持不住了，“这个家败在谁手里？败就败在明华手里，扫帚星进门，再富贵的日子没有不倒的。她没进梁家门的时候，日子那就是个兴盛，进门才几天呀，先是闹着分家，后来跟着土改，她小婶子还不是明华气死的。”
老魏听不下去了，夺了小叔手里的酒盅儿，说：“有德，哪儿风大，你往哪儿凉快去，我不待承没良心的人。”老魏气呼呼地把小叔推出门去。有德说：“老魏，我手里攥着现钱呢，哪有你这么做生意的？”老魏说：“你攥着金元宝，我也不抬眼看。走吧，梁有德，大过年的，别让我说出不好听的来。”
小叔紧紧把着门框，像鳔一样黏在门口，老魏生气地说：“梁有德，买啥你喘个气儿，大喜庆的日子，用不着你给我当门神。”梁有德说：“老魏，给我称一斤瓜子，我不少你一分钱。”
老魏抓了两把，高丽纸一包，塞在梁有德手里，摆手说：“梁有德，别跟我说钱的事儿，今儿打发要饭的也是现成饺子，收了你的腌臜钱，夜里做恶梦。”梁有德脾气好，不和老魏计较，老魏今儿不定谁惹着他了，谁没有毛躁的时候？倒是白得了一包瓜子，小叔把钱掖在腰里，兴致冲冲地回去了。
小婶子坐在光炕上，腚下慢慢有了热气，点亮了灯台，一片昏黄的光像雏菊一样慢慢开放了。肚子里咕咕叫，像两只蝼蛄打架，有生日无年纪，有德不知死到哪儿去了！她在心里骂梁有德，无数委屈涌上心头。她还以为跟了梁家，过上舒心日子了呢，尿窝里挪到屎窝里，黄鼠狼子抱老鼠，一窝不如一窝。鞭炮声一声响似一阵，街上孩子们的笑声像潮水涌来涌去。
小婶子受了笑声的传染，肚子里更饿了，她埋怨哥哥没睁开眼，给她找了一个二流子，埋怨嫂子一把把她推出来就不管了，多狠心呀，多促狭呀，越想心里越气，放开嗓门呜呜呀呀哭了一通。梁有德嘴里哼唧着唱着，不着腔调的小曲儿酸溜溜的，拐过二门子，听见屋里有哭声，头皮不由发麻起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