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(06)
老柳头的心儿魂儿魄儿胆儿,五脏六腑早酥透了,早辈子听人说过美人杯儿,今儿总算开了眼,哪儿肯放?只好央求说:“学田,放在你家里是死的,在我这里是活的,你媳妇那个泼货,让你天天看着?不说糟蹋了这对宝贝儿,你也没用处,不如卖给我,啥时想看了,过来喝碗茶水,啥也有了。”学田咋也不肯,老柳头狠了心,把袖筒里的银锭子,拿出来交给学田。
学田咧着嘴说:“老柳大哥,现在啥年月了,这银子我咋花得出去?”看着老柳头哀怜怜的样儿,不由生了怜悯之心,长叹一声说:“也罢!俗话说,货卖于识家。老柳,我学田精明了一辈子,栽在你手里了,你是个仁义君子,才想让你开开眼。”学田把一对银锭子往怀里一揣,不觉动了真情,两眼潮红。
老柳头送出门外,小声嘱咐说:“学田,你是干买卖行的,行里的规矩你知道,千万别对外人说起这事儿。”学田说:“那是自然。”学田走远了,老柳头闩了大门。学田走到没人的地方,捧住两腮,差点儿笑岔了气。
霍老二在仲森家门口转了几圈儿,进也不是退也不是,他和明美没拜花堂,到底和明美有了孩子,从情理上说,董仲森就是他老丈人,明华娘就是他丈母娘,不进门给老人请安,有悖情理。进了门他说啥?万一明华娘把他撵出来,不三不四地骂他一通,他霍老二这个人丢大了,咋在老少爷们跟前立足?
今年霍老二收成不错,收了几囤子粮食,年前赶三番集粜了几担粮食,买了一身新衣,一顶毡帽。今儿新春大节,一早换上新衣新袜,刮了胡须,洗净了脸,浑身也是一派新气象,远处看像是年轻了几岁。出门的时候,往怀里揣了一卷儿钱,平日里他没啥花项,只有进的没有出的,省吃俭用,积攒了一点儿钱。
本心想给仲森买瓶儿酒,给明花娘买支簪子,怕惹出是非来,干脆啥不买了。霍老二站了一会儿,远处过来一拨儿人,说话声越来越近,霍老二硬着头皮,进了仲森家的院子。
院子里静悄悄的,轻轻咳嗽了一声,明华娘推开门子,见霍老二抄着手站在天井里,脸一沉,说:“你走差门儿了。我当哪里来的二郎神,原来是个云游僧。霍老二,过年过胖了,脸皮也厚了。”明华娘抽头进去了,门儿照样开着,霍老二把脸皮往下一抹,低头进去了。
仲森坐在炕沿上吸烟,没翻眼皮,霍老二进了里间,跪下给仲森磕了头,明华娘薅住霍老二的袄领子,把霍老二提溜起来,说:“别埋汰人了!来个人啥样儿?你霍老二还有根骨头,当没这事儿,明里你是八里洼的干部,暗里咋样做,你心里有数就行了。”霍老二哦哦了两声,低头在炕沿上坐下。
仲森磕了磕烟灰,说:“姓霍的,按理儿我尊你一声霍二哥,事儿你做下了,计较起来丢人现眼。以后,当谁也不认得谁,省得心里腻歪得慌。”霍老二没有话说,从怀里掏出一卷儿钱,悄悄掖在炕席下,站起来看了仲森一眼,要走。
仲森没有留他的意思,烟袋在烟荷包里揉搓着,不抬眼看他。明华娘揭开炕席子把钱拿出来,往霍老二身上一扔,说:“谁稀罕你的腌臜钱!留着买块板儿吧,大过年的,别让我说出难听的来!”
三官不知啥时候进来了,听了明华娘半截儿话,笑着说:“婶子,没听说钱多了烧手的,你花不着,借给我买匹牲口。”明华娘脸一红,笑道:“今春上霍二哥借了我几块钱,庄户人借借补补,从来有的事儿,谁用不着谁呀,我也没打算他还。他一个孤个子能挣下多少钱,柴米油盐,哪一样是少得了的?”
霍老二吭哧了几声,苦笑着说:“明华娘,还是你贪怜人儿,你快装起来吧。俗话说,好借好还,再借不难。借钱不还,哪不是骂人吗?”明华娘忙弯腰把地上的钱捡起来,皮笑肉不笑地说:“霍二哥,那我装起来了,你要用钱言语一声。”三官在炕沿上坐下,霍老二装作没事一样,说了几句话走了。
仲森说:“三官,啥叔啥婶的,别改口了,庄里乡亲叫习惯了,乍改了嘴还怪别扭呢。”三官说:“不改口咋行,礼法上说不过去,该咋叫咋叫,您是亲家翁,在老人辈儿上,我三官再浑也不至于不认亲家吧。”
明华娘笑着说:“三官,你可吃亏了,没承想,我董家得了一个老大儿子。从玉兰那边不改口也说得过去。”仲森说:“你是玉兰的姑夫,从那边说,咱们也算是正经儿亲家。”三官说:“俗话说,灭亲不灭祖。从玉兰韩家论起来就远了,八杆子抡不着的亲戚,哪有咱们亲近?”
说了一会儿闲话,三官说:“表叔,你和表婶合计合计,开了春入组吧。在组里你没亏吃,庄稼地里你是行家,大伙儿敬着你。”仲森吧唧了几口烟,刚要说话儿,明华娘白了仲森一眼,说:“三官,别奉承他,你三叔是个落后分子,啥事儿也不往前靠,天上掉下个树叶儿,也怕砸破了头皮。秋上看着人家分红,急得直跺脚,到了事上,又拿不出主张来。”
仲森不知明华娘啥意思,不敢多嘴,闷着头吸烟。三官说:“三叔啊,俗话说,众人拾柴火焰高。今年组里的收成,你也看见了,比单干的多收了两成。明美家里几个囤子灌得满满的,要是不入组,够吃就不错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