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(07)
仲森说:“是这个账儿。 我扒拉了一遍算盘珠子,我和明兰一个半劳力,再加上两匹牲口,犁具,场院,合在一块儿,吃不少红利呢。有一样儿,入了组不自由,单干随着自己的心性儿,不和外人打麻缠。”
明华娘哼了一声,白了仲森一眼,说:“哪有不合槽的牲口?在自己家里吃饭,马勺还碰锅沿呢。”三官说:“上回范书记说,河北地界都入组了,大组有几百号人,热闹着呢。又是修水利,又是拦河坝,产量打着番儿往上涨,再不济的人家,也有十几担粮闲在囤子里。老鼠枕着陈米睡,猪食还去一遍糠,哪有这么好的年景儿!”
明华娘说:“他爹,咱八里洼当家的,除了你侄儿侄女,就是知己亲戚,三官误了你,明仁误了你不成?”仲森早拿定了章程,怕是明华娘不愿意,故意不说出来。老婆脸上放光,心里有了底儿,说:“三官,入组我点头,你封我个小组长,我也使唤使唤别人。俗话说,宁当鸡头,不当马尾。支使个人儿,心里得劲,我不愿意别人使唤。”
三官笑着说:“不用我点将,大伙儿啊,准选你,种庄稼不是耍嘴皮子,要的是实本事。三叔,我转了几户,好些人家点名让你挑头呢。”仲森笑得合不拢嘴,说:“三官,别的事儿咱不行,若说种庄稼,同样跟着二十四节气走,收成为啥不一样儿,你得会琢磨土地,琢磨庄稼的习性儿,该种谷不能种麦,庄稼跟节气地力肥料对上路数了,碾盘上照样开花结果。”明华娘说:“说你脚小,你扶着墙走。三官,你三叔不识抬举。”
仲林家没有多少喜庆,这个年节,除了水生小哥俩在天井里乒乒乓乓放鞭,门口照例贴着的门神,大门过道里,挑着一左一右两盏褪色的宫灯,没有往年火辣辣的热闹景儿。水英年前走了,明义也去了紫镇,明礼走了之后,一封信也没有。仲林闭着嘴巴吸烟,仲相吃过早饭过来了。
家里请了家堂,祖宗们在八仙桌上供着,仲相进来朝着供桌,磕了几个响头,揖了揖,上了一炷香,到里面坐下了。仲林闷声问:“明和没回来?”仲相说:“雅珍心里不好受,说是不回来了。”
仲林沉沉叹了一口气,说:“老黄这个人啊,性情儿糙烈,咋说也让陈雅敬过了年吧,说镇压就镇压了,难为明和了。滴水之恩,当以涌泉相报。陈雅敬不论咋说,对咱董家有恩。眼瞅着陈雅敬上了法场,却救不了他。但凡车先生来了,我爬也爬到三番,把陈雅敬保下来。老黄快刀斩乱麻,没个商量,小范和明义也是没办法啊。”
仲相说:“大哥,不说陈雅敬了。大过年的,不找那些不痛快。嫂子,老三有没动静儿?走了俩月了吧?”明仁娘耷拉着眼皮说:“明礼早没了爹娘了!这几个孩子一个东一个西,没一个着调教的。往年里,明义来家住两天,车先生派他去了紫镇,一个官差把他打发远了。”
仲相说:“孩子们有出息儿,守不住祖坟,自古忠孝不能两全。别怨孩子们,我倒情愿孩子们不在家。明谦上回来信说,年前来家住一阵子,哪儿见他的影子?”仲林说:“几个孩子里边,明谦走得最远,啃了多少年书本儿,谁知啥样的前程?”仲相说:“一辈子不管两辈子的事儿,孩子们的事儿,让他们自己做主吧。”仲林问:“明秀出去了那么多年,咋一点儿动静也没有?年纪不小了,也该成亲了。”
仲相一阵儿没说话,抽烟想着心事。明秀女子大学毕业,跟着同学去了南方,说在南京城里教书呢。明仁娘端过一只瓢子,半瓢炒黄豆和几个红枣儿,仲相往一边推了推,说:“牙口不行了,后面的槽牙掉光了。”
明仁娘说:“啥年纪了,谁长着现成牙嚼黄豆?明秀不定哪一天领个人来,准差不了。”仲相说:“远处的咱管不着,跟前的管不了,儿大不由娘,他娘头发都愁白了。”明仁娘叹了口气,说:“说起来老三有福,不操心。你和你大哥操了多少心,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成人了,又都不在跟前。”
天井里有说话声,明仁娘听了听,说:“兴许是明和回来了。”话没说完,明和领着水灵跪在了堂前,等明和给祖宗磕完了头,明仁娘忙把明和爷儿俩拉起来,说:“我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,雅珍没来?”明和说:“这两天身上不好,不敢勉强她。过了正月十五,让她来家消停两天。”
水灵很乖巧,爷爷奶奶叫个没完。仲林问道:“陈雅敬的后事都了了?明和,多念劝念劝雅珍,这孩子心事儿重,一年半载转不过弯来。”仲相看着明和满腹心事的样子,轻轻叹了口气。明和说:“他是咎由自取,不怨黄县长无情。战争物资,历来商家不敢碰,他倒好,制假掺假,破坏抗美援朝运动,扰乱市场秩序。”
仲林看了明和一眼,说:“那也罪不致死。这做生意规矩在先,在商言商,尊儒重道。陈雅敬半路出家,不算是真正的商家。晋商重信内敛,徽商修古不欺,牌子不是一朝一夕创下的。做生意不光修产业,还要修人缘,人气儿旺,生意也跟着旺。”明和在一边点头称是,大爷是在教导他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