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七章(05)
老柳头拿出两个酒盅儿,在袄角上蹭了蹭,斟上两盅儿酒,往学田跟前一推,嘎嘎笑了两声说:“谁稀罕你的人情?大过年的,给你膻膻嘴巴子,说话有准头儿。”学田说:“老柳,不喝不给你面子,谁不是靠脸皮活着?庄户人没那么多讲究,这两口酒,我在心里记着呢,啥时用得着我学田,你只管言语。”
学田连喝了两盅儿,老柳头舔着嘴唇干咽唾沫,心疼地看着学田,学田的喉结咕嘟咕嘟,一盅儿一盅儿仰着脖子灌,像喝凉水。老柳头咂摸着嘴,说:“学田,那娘们咋样人儿,长相不赖吧?自古红颜多薄命,寡妇群里,有几个疤瘌眼子?”
学田说:“老柳大哥,你往南瓜地里瞅瞅,哪朵儿花开得最俊,准是幌花儿。花和人一样,不坐果的,倒比坐果的俊俏。这娘们我见过,五十大几,也是老花骨朵,正浪着呢,人没开怀,腰胯还是老样儿,顶个大闺女使唤。”
老柳头伸着脖子,好似学田就是那娘们,一时目瞪口呆。学田灌下一口酒,呲着牙花子说:“不喝了,喝干酒没啥意思。”老柳头拉开抽屉,端出半碗儿肴肉,说:“就是,喝酒没个嚼头咋行?这碗儿肴肉,昨晚供了供,还没舍得沾牙呢。”学田心里一乐,老柳头咽了一口唾沫,问道:“霍老二咋说?老驴啃嫩草,怀里搂着美貂蝉,人家不定看上王昭君呢。”
学田故意说:“不说了,不说了!老柳大哥,我才不和你拌拉舌头呢,你这歪嘴巴子,没一句正经词儿,让霍老二听见了,非揪了我的舌头不行。我是谁呀,枕头里塞的都是高粱花子,见了戴纱帽翅的,脚趾头肚子也哆嗦。”
说罢学田站起来要走,老柳头一把把学田摁下了,说:“学田,谁拌舌头了?我有半句瞎话,天打五雷轰!他和明美的孩子都打酱油了。兴他霍老二欺男霸女,不兴咱放个野屁?学田,你是天下知,这事儿还能瞒得过你?八里洼谁身上虱子打架,你也痒得难受。”
学田没奈何,摇摇头坐下,又端起酒盅,吱地一口儿,拍着胸口鼓鼓囊囊**似的东西,说:“老柳,我得了件稀罕物儿,皇宫里太监们的耍物,男人们下身的东西不顶用,心慌得浑身都是虱子,从里往外痒。你兄弟媳妇是个醋坛子,性子又烈,差点儿让她摔在南墙上。”
老柳头没见过世面,一听说学田怀里揣着太监用的宝物儿,伸手要往外掏,学田挣着身子,开门朝外看了看,神秘地说:“老柳头,可不许对外人说,这东西流落到民间不几年,民国才过去多少年!听说政府正查对呢。”老柳头郑重地点头说:“学田,你放心,你让我看一眼,从今儿起,我老柳就是哑巴了。”
学田说:“老柳大哥,头顶三尺有神灵,你发誓吧。”老柳头果然站起来,双手合十,朝天揖了两揖,说:“我老柳要是嘴尖舌快,把事儿传扬出去,让我老柳家断子绝孙!”学田哧地一笑,说:“这个不算,你早就断子绝孙了。”老柳头说:“揭人不揭短,打人不打脸。好你个学田,哪壶不开提哪壶!”
老柳头发罢了毒誓,学田把两只茶碗儿拿出来,老柳头瞪着眼珠子说:“学田,你骂人吧。一对白瓷碗儿,有啥希奇的,没吃过猪肉,还没见过猪跑?你也忒小看我老柳了。”
学田不说话,端起黄泥壶,倒了两碗儿淡茶,但见一对女子慢慢漂上来了,老柳头看了几眼,揉揉眼窝,唯恐女子扎上翅膀飞了,一手捂着碗沿儿,脸皮儿一抽一抽的,口角的涎水沥沥拉拉,像得了抽风症。学田不说话,端起茶碗儿,咕嘟一声喝下去了,再看茶盅里一对美人,早使了隐身之法,凭空没了。
老柳头呆愣了半天,倒了两碗水,美人儿又漂上来了,他学着学田的样儿,含在口里品咂了一会,好似有一股淡淡的清香,从鼻孔里飞出去了。学田赶紧把两个碗儿收起来,揣在怀里起身要走。
老柳头拉住学田,说:“学田,你卖不卖?我出大价钱。”学田说:“老柳,咱俩算两清了。我喝了你的猫尿,你见了我的景致,两不赊欠。”老柳头还是不松手,央求说:“学田,你把我扶上墙头,抽了梯子,你得让我下来呀。”
学田不情愿地坐下,老柳头说:“见一面分一半。咱俩一人一个碗儿,我亏待不了你,你有价钱就行。”学田说:“老柳,不是我看不起你,扯了你的骨头,不值半锭银子,你买得起?再说了,这对宝物儿,我没打算卖,老了放在棺材板里,活着娶了个黑夜叉,到了那边,谁管得了我学田,爱咋作腾就咋作腾!”
老柳头揭开炕席子,掀开一个土坯,抱出一个油光光的楠木匣子,把被子往身上一蒙,抱了匣子,捅开了铜锁,拿出两锭银子,又把楠木匣子放回原位,悄悄把银子塞到袖筒里一锭,一锭托在手上,说:“学田,没见过这么大的钱吧?俗话说,包子有肉不在褶上。我老柳十三岁跟俺爹逛窑子,三番有名的‘酥香阁儿’也上去过几回,我还摸过苏老板的**呢。”
学田接过银子,一咬一对牙印儿,摇着头说:“老柳大哥,我学田糊弄谁,也不糊弄你,为啥呢,你没人疼啊。跟你说实话,这对东西不单摘,成双成对的东西,一公一母,摘开不灵验了。你啊,快别为难我了,我花大价钱淘换的,说啥也不能吃空头儿。过个十年八年,这东西儿,谁说是个啥价钱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