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(03)
老黄说:“立田,警惕性千万不能丢,军事科的刘科长犯事儿了,和紫镇几家商号勾搭连环,从中渔利。 他奶奶的,不走正道儿。这个小刘十三岁入伍,摸了二十年枪杆子,身上的弹伤蜂窝似的,几个小钱就绊倒了,多可惜!我们好些同志,不曾被拿枪的敌人吓倒,却被不拿枪的敌人打倒了。嗨!这个小刘,真他娘的不争气儿。”
老黄语气很沉重,大脸盘儿有些变形,“小刘是我调过来的。跟了我十三年,从警卫员到连长,南征北战,立了多少战功!哪想到会吃自己的枪子儿。咱们这些人真刀真枪看惯了,和平环境,思想容易麻痹。”
老黄一说,范立田感到事情严重,明义心里有几分毛愣。范立田说:“两万件棉衣都是陈科长亲自验收的,不会出事儿吧?”老黄没说话,低着头吸烟。明义说:“我们也是思想麻痹,被眼前的形势冲昏了头脑,警惕性不如三番刚解放那阵儿了。真出了事,我承担这个责任!”
明义感到后怕,刚才对老黄检查的那样细致,还真有些不理解呢。老黄说:“咱们的政权才刚建立起来,不能因为放松了自己,自己把自己撂倒了。这几年,老车逼着看了几本儿书,思想亮堂了。立田,我提醒你们几句,一定要静下心来多看看书,用老车的话说,先把自己武装好了,再反过头来做工作,自己身上的毛病儿,自己就解决了。”
陈雅敬一会儿赶过来,满脸紧张,冲老黄抱了抱拳,不好意思地说:“黄县长,让您久等了!”老黄欠了欠身,问道:“你是陈老板?”陈雅敬忽闪着眼皮说:“在下就是,陈雅敬。”陈雅敬看着老黄手里夹着喇叭筒儿,两根粗硬的手指熏得焦黄,忙掏出盒老刀牌香烟,抽出一支递给老黄,把烟盒儿放在老黄跟前。
老黄摆手说:“我吸不惯你那玩艺儿,还是我这自造牌味儿正道。陈老板,客套话我不说了,刚才转了几个车间,还算满意,不错!现在国家还穷,你们这些工商业者,不要光为了挣钱,一定要考虑国家利益。国家富裕了,老百姓手里有了钱,工商业才会发展。”
陈雅敬说:“国家兴亡,匹夫有责。黄县长,陈某虽说旧时代过来的,心里却不糊涂。三番解放后,市面一天比一天稳定,政策也好,最受益的还是我们这些经商的生意人。于公于私,为国出力,陈氏染业责无旁贷。”
陈雅敬手指轻轻绞着下巴上的几根黄胡须,三角眼一眨一眨的,干黄的脸上似笑非笑。老黄不喜欢陈雅敬,陈雅敬是个奸诈的人,他一眼就看出来了。老黄说:“陈老板,打开库房看看,算是例行公事吧。”陈雅敬的脸皮皱了皱,微微一笑说:“黄县长,不相信我们?我可是守法的公民啊。”
陈雅敬打开抽屉拿出一串钥匙,交给老李,说着话几个人出了办公室。陈雅敬边走边说:“上一次县里来的刘科长,一座库房翻了个底朝天,结果呢,走的时候脸上一朵花。人无信不立,做生意最讲究公信二字,没有信用,没有生意做。说实话,黄县长,如果不是考虑为国出力,这宗买卖不知赔多少呢。”
老黄说:“生意道道我不懂,生意场也是人场,为人不正派,做事不扎实,再好的生意也是虚玄套子,你说是吗?总之有一条,国家的利益高于一切。”老李捅开了库房,码放的整整齐齐黄棉衣,垛了半拉库房。老黄背着手,在库房里转了一圈,范立田和明义看得很仔细,从垛里抽出两件儿,学着老黄的样儿,捏捏闻闻,皱着眉看着老黄,不知老黄是啥道道儿。
老黄不说话,微微地笑着。陈雅敬说:“黄县长,我说的没错儿吧。莫说是政府的生意,就是一般顾客的生意,也不能含糊。这几年生意不好做,主顾们挑剔的很,哪有萝卜快了不洗泥的事儿!”
老黄没搭话,让老李把垛搬开,从里层抽出两件儿,只听“哧!”地一声,老黄撕开了一件儿,茬口露出黑乎乎的棉絮,陈雅敬的脸立时黄了,“哧!”又是一件儿,老黄的大脸儿黑下来了。
范立田和明义一时呆了,盯着陈雅敬那张扭曲的脸。陈雅敬的脸抽搐着,抬手结结实实给了老李一巴掌,骂道:“你吃了熊心豹子胆了!敢拿战争物资做事儿,你活腻歪了!黄县长,在下惭愧,教导无方!”老李不说话,捂着半边脸呆呆地站着。
老黄嘿嘿冷笑了几声,陈雅敬觉得脊梁沟子发凉,两腿不停地哆嗦起来。老黄大黑脸一阵儿发青,大声骂道:“好你个陈雅敬!别他娘的装腔作势了,你个黑心资本家,拿战士的生命开玩笑,老子毙了你!”
老黄声音不大,每一个字都透着威严,他一把薅住陈雅敬的衣领,问道:“运出去的有多少是这样儿的?我们的战士都快冻僵了,你知道不知道!陈雅敬,你给我听清楚了,冻死一个战士,我枪毙你一次,冻死十个战士,老子枪毙你十次!”老黄一松手,把陈雅敬扔在衣垛上,扬长出了库房。
老黄上了车,阴沉着脸说:“立田,事儿闹大了!你们打算怎么办?”范立田被刚才的事儿震惊了,他万万没有想到,陈雅敬会在他的眼皮底下做手脚,他知道这将意味着什么痛苦地说:“黄县长,我对不起县委,我们太大意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