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六章（01）

    政如农功，日夜思之，思其始而成其终－－－《左传·襄公二十五年》
    第五十六章
    老黄突然下来了，轻车简从，没带通信员，没带左右随从，一辆敞篷破越野吉普车，像他胯下的老马，一路颠簸，一路疲惫。老黄跳下车，抹了一把脸上的黄土，朝地上呸呸地吐了两口，说：“这破乌龟壳儿，快把老子拆碎了，早知这样，还不如骑我的青骢马，又稳当又舒展。”明义只和老黄打过一次照面，老黄像一只绿壳儿老螃蟹，横着走路，明义险些笑出声来。
    老黄进了办公室，抱着大茶缸子咕咚咕咚喝茶，茶梗在嘴里吮了一遍，又吐到茶缸里。老黄喝足了茶水，茶缸往桌上一蹾，说：“立田同志，咋安排你看着办，别管我，客随主便。”范立田拿着个小本子，刷刷翻了几页，说：“黄县长，我把近段时间的工作，向您汇报一下。”
    老黄连说：“不听汇报，脑子不好使，记不住。这样吧，立田明义同志，咱们到下面去，边走边说。”明义征询地问：“黄县长，您是先看军衣，还是看部队？部队刚组建，正在沙柳甸子训练。”老黄不加思考地说：“看军衣吧，我不放心十万件军衣。战士们爬冰卧雪，等着咱们的棉衣过新年呢。”
    三人出了走廊，两辆吉普在院子里停着，司机在一起亲热地拉呱。范立田招了招手，司机把车开过来，停在台阶前。范立田上了老黄的车，明义刚要上后面的车，老黄说：“明义，过来挤挤。说话方便。”明义和范立田挤在后面，老黄身量大，进了前面的车斗。新年眼看到了，应着气象已经过了大寒，天空阴沉沉的，太阳的光线变得苍黄起来。
    三番的老街很窄，六尺宽的巷子，推车的挑担的，一辆辆骡马大车，楔在街筒子里，遍地都是驴粪蛋子，路面上人挨人，像要把车抬起来似的。老黄拍着司机的肩膀说：“慢慢开，别吓着他们。老百姓怕过年，多少事儿赶在年关了，过一个年剥一层皮。”
    新年就在眼前，三番城比往日热闹了，路边兜售生意的商贩，不停地吆喝着，招牌幌子飒飒地飞扬。卖布匹的，卖门神的，卖年糕粽子的，老黄一路走一路看，街上吵得厉害，老黄问这问那，范立田把三番区委大致的工作，做了简要汇报。老黄捧着耳朵，边听边点头，不是地咧着嘴巴笑笑，对三番的工作，他很满意。
    老黄说：“立田，治安工作绝对不能放松，老百姓的日子，比以前好过了，免不了有害群之马，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。我们党的威信，不能因为几个烂芝麻粒儿受到影响。紫镇最近几天，发生了几起抢劫案，我告诉公安的同志，杀一批关一批，对敌特分子，决不能心慈手软。给老百姓带不来太平日子，要咱们这些人干什么！”范立田答应着，扫视着街上人群，说：“我们组织了巡逻大队，军民联防，三番的治安秩序比以前好多了。”
    前面横过来两辆大车，把路挡住了。赶车的见来了军车，车上坐着穿军装的大领导，越发紧张起来，鞭梢子甩得啪啪响，越打骡子越急，一时打蒙了眼，东窜西撞不知往哪里走了。
    老黄跳下车，抓住骡嚼子，轻轻挠着骡脖子，骡子慢慢安静下来。老黄喔喔着牵着骡嚼子，把马车停在路边，说：“老乡，别着急嘛，牲口性子犟，你和它急，它比你还急，越急越不上道儿。”赶牲口的不好意思地说：“牲口是刚买的，还没使唤出来呢，一进三番就尥蹶子，没见过世面儿。”说着拽着骡嚼子，把老黄的车让过去。
    老黄上了车，说：“立田，你接着说。你刚才说比以前强多了，这就对了嘛，国民党时期，匪害盛行，咱们是人民的军队，就要给老百姓带来太平嘛。”范立田说：“三番的市面还算平稳，我们采取了一些措施。当然，还有一些封建残余势力，他们在等待观望，想钻咱们的空子呢。”
    老黄说：“中央正在召开会议，‘三反五反’运动马上开始了。对于不法商人，强买强卖，欺行霸市，要严厉打击，对于反革命分子，要坚决镇压，决不给他们可乘之机。立田同志，革命不是请客吃饭，来不得半点马虎，不下狠手不行，打蛇不成反被蛇咬的事，咱们坚决不干！”
    范立田说：“年前我们把治安大队放下去了，分散到街道、工厂、学校，分头做好工作。三番的治安形势没问题，实行企业自治商业自治，群众自发组织起来，防止破坏和捣乱。”
    老黄说：“说实话儿，我信不过资本家，不管他娘的红的白的，狗改不了吃屎！有些人表面上看起来规规矩矩，一有机会，狐狸尾巴就露出来了，决不能给他们可乘之机。”看不见老黄的嘴巴，光看着老黄的腮帮子在动，明义和老黄不熟，又是个不爱说话的，他一直听着老黄说话，嘴角咧咧算是笑了。
    老黄没听见明义的动静儿，回头一笑说：“明义同志，耀先同志让我征求一下你的意见，县里工作乱套了，到处缺让干部，他想让你到县里工作一个时期，怎么样？你怎么想的？痛快点儿，行就行，不行拉倒！”明义一愣，问题来的太突然，他没有想过这事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