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章（07）

    到了第二天午后，雪才止住，云影里透出昏黄的阳光，八里洼被一场大雪严严实实捂住了，遍地明晃晃的雪光。羔子一宿没合眼，天快亮了，明美才让他打了一个盹儿。吃过早饭，明美给羔子做了一碗面，把他薅起来，没好气地说：“你卖媳妇有功劳了！羔子，快吃吧，吃完饭有了力气，再去打牌。”羔子说：“我要是再打牌，让老杨家断子绝孙，十根指头一根不剩烂了去！”
    明美冷笑着说：“羔子啊，别发毒誓了。浪子回头金不换，从今儿起，你但凡还有一丁点儿良心，你老老实实在家呆着，天下没闲饭养活闲人，庄稼地里刨食，心里舒坦。你再犯了陈病，我跺跺脚跟霍老二下关东去，我才不贪恋你这个破家！”羔子风卷残云，把一碗面条扒拉下去，说：“明美，往后，我拴在你裤腰上了，我听你的就是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跑了两趟，玉兰娘把亲事应承了下来。玉兰娘说：“他大姑，玉兰嫂子交给你了，明华娘给玉兰气吃，嫂子不找董家，找你当姑的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明华娘千求玩求，把咱闺女当菩萨供着，玉兰性情好，保证吃不了气儿。”三官媳妇打发人捎过信去，明华娘和仲森正经办了几色彩礼，找瞎子插了个吉庆日子，预备把亲事定下来。
    明智定亲是件大事儿，明兰赶牲口跑了一趟八里堡，原本想把明华叫过来热闹一天，明华的孝期没满一年，怕冲了明智的喜庆日子，又怕娘怪她，只好给明智置办了一套衣物，让明兰带回来。明兰回来跟娘一说，明华娘恍然地说：“就是呢，娘这个记性！多亏了你二姐有数儿，你二姐啊，头发丝儿都是空心的！”吃了晌饭，明华娘打发明兰支应明美一声，明兰不愿看羔子娘一张死人脸，说啥也不去，明华娘骂了明兰一句，自己出来了。
    明华娘一脚进来，明美赶紧让座，说：“娘，你咋来了？这样冷的天，井筒子都上冻了。”明华娘跺着鞋上的雪粉说：“明美，你兄弟的亲事儿定下来了，我跟你言语一声，不拘哪一天，你过去帮我拾掇拾掇。”明美笑嘻嘻说：“那敢情好！玉兰家里倒是爽快，这么快就答应了。娘，我送玉兰点儿啥？”明华娘说：“你有啥送的！”明美红着脸不说话了。
    羔子披着老棉袄坐在炕上，害羞地叫了声“娘！”扭着脸儿望着窗外。明华娘看着羔子的样子，咯咯咯，差点儿笑岔了气，“羔子，你娘给你吃的啥好东西，你看这脸儿胖的！还没过年呢，过了年，兴许走不动路了呢。”羔子不好意思地苦笑。
    明华娘坐不住，明美把娘送出去，娘小声问：“谁打的？咋这么狠？”明美说：“我替他娘管教儿子，下手重了。”明华娘笑着说：“拗他两把，出出气就行了，你咋让他出门儿？红光满面，不知道的还以为进了关帝庙呢。明美啊，打孩子打明处，打男人打暗处，不露皮不露肉的地方你掐烂了，人家也看不见，哪有在脸上做记号的？年纪轻轻背上不贤惠的名儿，啥时候才哆嗦下来。”
    明美婆婆听见动静儿，出门一看，是明华娘。脸上使劲儿挤出几丝笑容，说：“亲家，有日子不见你了，屋里坐坐。”明华娘说：“我坐不住。说话之间，明智的亲事定下来了，我和明美说一声，让她抽空过去帮我干点活儿。”
    明美婆婆攥着明华娘的手，说：“亲家，我给你道喜了！明智这孩子长出息，俊得像那大戏里的小罗成，不知谁家闺女有福气，摊上这样俊俏的小女婿。”明华娘说：“三官的内侄女儿，韩大山家的闺女，名字叫玉兰，你该认的吧？亲家，这闺女才招人疼呢，不长得俊俏，人又勤快，针线、脾气又好，没一处不招人疼。”
    羔子娘说：“不是一家人，不进一家门。玉兰明智人物般配，家庭也相当，山好水也好，没有一样儿不妥帖，世上的事儿，还真有可榫可卯的呢。”明华娘说：“谁不说来着，闺女好，亲家也好，没一样儿不顺心。羔子脸上咋弄的，谁下手这么重，年根下打成这样。”羔子娘说：“路上跌了个跟头，差点儿把门牙磕了去。”
    明华娘心里笑着，嘴上却说：“亲家，羔子年纪不小了，咋这么不小心呀，一场儿雪，把脸摔成这样，过了年咋出门儿？我骂了明美几句，男人不谨慎，女人家该好好儿伺候他才是。”
    羔子娘哼了一声，明美倒是会编排羔子，哪有摔得这么匀实的？寒着脸儿说：“就是呢。年纪轻轻，脚下不扎根儿，一跤摔成这样，不知道的还以为谁打的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