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章（04）

    哪还有心思找羔子，一路上在心里骂着，让他死了去吧，让他烂了去吧！羔子但凡是个顶天立地的男人，她哪能受这样大的委屈！明美捂着脸回了家，一到家里趴在炕上乌乌呀呀哭了一通。
    明美婆婆出去找了一圈，没见羔子的影子，一进大门，听见明美在房里呜呜咽咽地哭，婆婆说：“明美啊，少哭两声吧，羔子长命着呢，小时候掉进水缸里，喝了一肚子水，肚子像个气蛤蟆，还以为完了呢，放在牲口背上控了半个时辰，睁开眼就跑了。”婆婆一脸铁青，明美想，婆婆不容易，一辈子盼着羔子这棵独苗长成大树，守了半辈子活寡。明美问道：“有他的动静儿？”婆婆说：“都说没见着，谁知死到哪里去了！”
    婆婆眼圈红了，抽着鼻子说：“他才下生几天啊，你公公得病瘫了，我是又当爹又当娘，一把屎一把尿，好不容易把他拉扯大了，给他娶上房媳妇，拴住他的心，谁知他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二尾子。早知有今日，当初把他摁在尿罐里淹死。”
    明美说：“生就的骨头，长就的肉，一时半刻改不过来，您别指望他孝敬您，不惹出祸来算个有良心的！”明美婆婆腆着脸说：“到了眼前，不是生气的时候，你去找你娘家帮帮忙，把他找回来，省的在外边惹是非。村前村后的井筒子水洼子找遍了，不会欠了人家的钱，让人绑了票吧。”
    明美说：“我倒是想找娘家帮着找找，您让我咋张的开口？他不往人堆里混，别说董家人，八里洼老少爷们，谁正经看他一眼？娘，我说句您不愿听的话，运生他爹这辈子，您是指望不上了，您要是个明白人，拿着我和运生当亲生自养的，我明美也是有良心的，不会撇下您和爹不管。”
    明美婆婆说：“谁说不是呢。前些年，婆婆没少拾掇你，怨婆婆不知好歹，你大人不记小人过，宽宏大量，只想着婆婆待你的好处吧。到了这时候，我不指望你我指望谁去！”
    到了晚上，一家人吃了晚饭，明美婆婆出出进进，哪儿坐得住？明美只顾低头纳鞋底，耳朵听着天井里的动静，虽说羔子待她不好，羔子是她的男人啊。婆婆从天井里进来，说：“天阴厚了，干冬湿年下是有数儿的，不定夜里捂上一场大雪。兔子还有个窝呢，不知羔子住在哪儿猫着呢？”
    明美沉沉叹了口气，没说啥。羔子娘说：“麻子爷要是活到这，我打探个消息，麻子爷一走，又问谁去！”瘫子在炕上说：“你烧刀纸问问神灵吧，要是香火旺，羔子兴许没事儿。”
    明美婆婆在灶神前摆上两碟点心，燃上三炷香，跪下磕头祷告：“灶王爷，您显显神灵，把您老人家的**使出来，保佑俺家羔子平安无事。再有几天，您老人家就升天了，我风风光光打发您老人家上路。”明美坐不住，过来磕头，说：“灶王老爷，您是一家之主，上天言好事，下界保平安。保佑运生他爹，早一天回家过年，我忘不了您老人家的大恩大德！”
    香火头旺旺的，一绺青烟袅袅升腾，明美婆婆说：“香火头儿这么旺相，羔子没事儿，打牌打迷了眼，摸不着东西南北了。”瘫子说：“羔子是个败家子孙，上一辈子是散财童子，这一辈子，不是讨饭的命，也是赌徒命，不趁万贯家财，谁敢这么赌！”
    明美婆婆哼了一声说：“少说没用的！你过下万贯家财，羔子赌光了输净了我也情愿，除了这个破屋子顶，多一根草也是偷人家的，还不够牙碜人的呢。”瘫子说：“他娘，你别怨我说话难听，赌输了当宅子当地，卖儿卖女的也有，不到那时候，羔子不回头。”
    明美婆婆发狠地说：“明美，羔子回来，你咋拾掇他，不兴我吭一声儿，你起了他的皮，零刀碎割了他，我也懒得不问。”明美咬着牙根说：“他可是您的宝贝儿子，我哪敢动他一指头！”
    外面索索落落，一派落雪声，明美开了门，天阴得很厚，外面黑沉沉的，灯光映处，一片片的雪花儿在半空飘悬着，像几万只白蝴蝶，在天地间飞舞，地上白茫茫的了。羔子娘的心平静下来，脱鞋上炕，明美在跟前做针线，没话找话说：“明智的事儿咋样了？前两天我见三官媳妇，提着一对儿红包袱，进了她嫂子的家门，年跟前工夫不多了。”
    明美没抬头，说：“谁知咋样儿？俺娘心里没个定盘星，上一回差不离儿，听了麻子爷一句话，一口气把三官婶子辞了，这回再去求人家，咋张得开口？”羔子娘笑着说：“你娘跟我一样，吃豆子拉豆瓣子，心直口快一辈子了，话伤着人家，自己未必知道。亲事儿成了，你这当姐姐的，横竖儿也该给玉兰准备些见面礼。”明美苦笑着说：“我有啥准备的！准备了人家未必稀罕。”
    外面似是有人说话，明美听了听，出溜下炕开门，真是羔子。羔子肩上背着个破褡裢，披着一身碎雪花。明美没好气地说：“你还知道回来啊，麻雀还知道天黑了宿窝呢。”说着一把把羔子推出门，赌气地说：“外面有热炕头，你回来干啥？过了年再回来不迟！”
    羔子在外面跺着脚骂道：“明美，你喝了王八血，还是吃了豹子胆了！快开门，再不开门，老子起了你的皮。”后面有人哈哈笑着说：“羔子，我说急惶惶地往家走，家里有管手呢。说你不是个男人，你他娘也站着撒尿，说你是个男人，一点儿威风也没有，见了老婆，跟老鼠见了猫似的！”羔子的英雄胆被激起来了，一脚把门踹开，照着明美的脸就是一巴掌，骂道：“三天不打，上房揭瓦！明美，你想管老子，下辈子吧！”
    后面的人，一把攥住羔子的手脖子使劲一甩，骂道：“羔子，你他娘的别动手！你敢打老子的女人，也不看看马王爷的三只眼！”羔子娘想让明美教训羔子几句，听着动静儿不对，赶紧出来了。
    羔子身后，站着人高马大俩男人，心里咕咚一声，羔子把祸惹下了。羔子身后的人说：“好个美人儿，快拾掇拾掇跟着俺俩走，从今儿起，你离开这个火坑了，跟着老子吃香喝辣，快活快活，老子的脚趾头也硬邦邦的，有你的好日子过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