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章（03）

    三官媳妇把嫂子让到炕上坐下，说：“嫂子，当村当院你使唤着便宜，玉兰嫁到远处，我才不给她说呢。人家呢知根知底，也算是四角落地，明华娘性情是不好，玉兰跟她呆几年啊？再说了，明智也是大房里的孩子，谅她也不敢对玉兰咋样儿。”
    嫂子说：“没定亲，我不说人家的孬话儿。她大姑，这一对儿包袱，我也不管是金是银，你得空儿给人家送回去。儿女亲事，自古好合好散，缘分到了呢，一根红线就拴牢了，缘分不到，铁链子也锁不住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脸色一沉说：“嫂子，你听了谁的闲话？再好的人家，难说没个破绽，玉皇大帝的蟠桃，还有虫眼儿呢。嫂子啊，你不想想，我是玉兰的亲姑，我在跟前守着呢，还能害她不成？我本想着呀，我跟前没个闺女，让玉兰在跟前替我针针连连，总比媳妇支使着踏实。”
    嫂子冷笑着说：“有好儿好媳妇，谁稀罕侄女儿！她大姑啊，嫂子明白你的心，上一遭儿，我还真动心了呢，过后一想，玉兰没疤没瘵，长得也算出挑儿吧，跟着个过继出去的，好说不好听，外人不知咋想呢。”
    嫂子肯定受了外人挑弄，不然咋也不会想到这上头去。三官媳妇冷笑着说：“过继的咋了？那包黑子还是他嫂子奶大的呢！嫂子，你掰着手指算算，董家五兄弟，哪一个是尖嘴猴腮的下流种子？明智过继出去了，哥哥嫂子倒比以前更加疼他，将来在外面给他谋个差事儿，强似在土地里刨食。”
    嫂子果然心动。三官媳妇说：“羔子不上道的营生儿，董家还在三番给他安插差事呢，他自己不成器罢了。玉兰跟了明智，嫂子，往后有你享福的日子。我怕你耳朵根儿软，听别人嚼舌，耽误了这门好亲戚。我是玉兰至亲的大姑，骨血亲，你有啥不放心的！”嫂子说：“学田家里说，你拿着亲侄女换媳妇儿，我还不信，学田媳妇说的有鼻子有眼的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说：“钟秀和水英从小要好，不是一天半天了，当爹娘的不给孩子拾揽起来，先失了爹娘的本分不说，弄出个棒打鸳鸯，孩子也不信服咱。嫂子，你把包袱放在这儿，得空儿我给明华娘送过去，我才不愿担闲话呢。”
    嫂子寒着脸儿说：“谁知学田媳妇到底安得啥心肠？我和她没来往，人家说的头头是道儿，不由嫂子不信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学田媳妇是啥人你还不知道，俺还供着一个祖宗呢，学田给钟秀保媒说亲，张口就要跑腿钱，换了别人谁使得出来！”
    玉兰娘坐了一会儿，拿起包袱又放下，三官媳妇心里一笑，嘴上却说：“嫂子，家里忙，我不留你了，你先回去，这对儿包袱，从哪里来回哪里去，我当姑的不能误了自家的侄女儿。”
    玉兰娘不好意思地说：“怨嫂子没主张，别给董家送过去了，别声张出去，听听那边的动静再说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嫂子，包袱搁在我这里，我跟人家咋说？你再听别人的闲话儿，再拿了我说话，我还是给人家送回去吧。倒是玉兰这个死妮子，心里放不下明智。”
    玉兰娘忽闪着眼皮说：“她姑啊，这话咋说？”三官媳妇笑道：“嫂子还蒙在鼓里呢，玉兰和明智有话，两人好了不是一天两天了。”玉兰娘说：“怪不得这几天忙着做鞋子，一晚上一灯油，谁知有这么一出。闺女大了不中留，留来留去是忧愁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嫂子留下个话儿，把日子定下来，我跟人家说去。”
    玉兰娘说：“日子倒是不忙着定，哪有一遭儿松了口的？好似玉兰嫁不出去了。明华娘问，你说过了年再说，我还没拿定主意呢，有更好的，给玉兰定了也难说。年前定下来妥帖，明年秋上把婚事办了，后年是破年，不宜婚嫁。”嫂子略坐了坐，提着包袱走了，三官媳妇的一颗心，总算放到肚子里。
    几天不见羔子人影了，羔子家里乱成了一团。今冬里，羔子在家的时候不多，在外边结交了几个狐朋狗友，天天拴在牌桌上，有时一天，有时两天回家一趟。羔子是个多余的人，人来了多一双筷子，人走了少几个脚印。
    只要不从家里往外背粮食，一家人也懒得理会。瘫子一天到晚猫在炕头上，和孙子逗趣儿，懒得问羔子的事。俗话说，儿大不由爷。羔子是四条腿的畜牲，拴不得捆不得，还不如撒在野地里呢。
    羔子四天四宿没回来，羔子娘少不了着急，心里慌乱的像一通乱鼓。瘫子说：“不知在谁家的炕头上挺尸呢，没半点人形儿，在外面闯荡，省下一顿饭钱。”羔子娘不愿听瘫子说没良心的话，骂道：“他和你一样，蛤蟆精似的，我倒省心了。偏偏他长了两条腿，在跟前晃荡，让人生气，一离了眼前，怕他在外面惹是生非。”
    明美抿着嘴在炕上纳鞋底，羔子不在跟前，心里反倒清静了，说：“兴许在哪儿玩上瘾了，您儿子给您挣俩大元宝回来过年呢。”搁在以前，明美的脸上，早热乎乎的贴上两个巴掌了，羔子娘不气不恼，说：“他有这份孝心，除非另托生了！不知上辈子做的啥孽，遭这样的报应！明美，你和羔子在炕头上坐一宿，他也是你男人，我老了，还指望羔子在坟头上抓把土呢。”
    明美纳了一会儿鞋底，心里不踏实，挽了挽鞋底，领着运生出来了，碾棚跟前站了不少人，哪好意思问人家，领着运生上了后街，远远看见明杰娘过来，等着二大娘过来说话。明杰娘到了跟前，两眼看天，脸扳得像一块儿铁板。
    明美说：“二大娘，有日子不见您了。明杰妹妹在家里忙啥？”明杰娘鼻子里哼了一声，呸地朝地上吐了一口痰，说：“我不是你二大娘！明美啊，你是个有脸的，别在人跟前叫我，我没脸腚答应！”
    明美听到这里，心里一口气儿，咽也咽不下去，吐又吐不出来，眼泪在眼眶里打了几个圈，硬是憋回去了。自打上一回，二大爷碰上他和霍老二的事，再没见二大爷一个好脸，二大娘老远看见她，能躲就躲了，不能躲也装作看不见她，她把娘家人伤到根儿上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