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（07）

    学田说：“三官，定亲你愿意多花，谁也拦不住，提亲忒重了，后面的事儿，你不办了？”三官没话说，学田说：“要紧的是老人那里，明仁跟你计较啥？多买几封点心，听明仁长辈们个动静儿，又省钱又利亮，花钱的疙瘩在后头呢。你想想，咱魏家单门独户，人家董家一大家人家，细水长流吧。”
    三官和学田起了大车，把毛驴儿拴在车后辕上，毛驴儿一瘸一颠，三官忍不住地说：“学田，你咋倒弄了一头不能使活的，庄稼人谁要这个？跛子赶瘸驴，你俩倒是一对儿。”
    学田笑眯眯地说：“牲口市上，有的是玩家，破烂才换钱呢。三官，你看着吧，等把这匹毛驴儿倒腾出去，再买一头骡子回来，你信不信？三官，啥叫生意，生意就是变戏法儿。”三官说：“人信实，火信虚。学田，别尽干坑人的事儿。”学田说：“坑人是麻子，不坑人还不如麻子呢。”三官笑笑，结结实实甩了个鞭花，大骡子撂着蹄片儿嗒嗒地跑了起来。
    学田牵着毛驴进了院子，老婆的黑脸儿变紫了，像霜打了的茄子。学田把瘸驴拴到榆树上，媳妇骂道：“武大郎玩夜猫子，啥人玩啥鸟。大过年的，啥不好买买回头三条腿的，不知道还以为你们是亲兄弟呢。”学田走路有点斜，年轻时候从房顶上掉下来，摔成了半残，看了多少中医，又是推拿，又是膏药，还是落下了病根儿。
    学田瞅着毛驴，吸了跟烟，嘿嘿地笑了，说：“跟你说话白费唾沫，三条腿的是鏊子，四条腿的是王八。别看样子不受看，我会变戏法儿，吹口气儿，驴屎蛋子变成金条，你看着吧。”老婆撇着嘴说：“不嫌丢人你就养着吧，白瞎草料！往炕洞里塞把柴禾还热炕呢，这东西吃多少草，也是个瘸腿的驴。”
    学田懒得和老婆计较，在屋里喝了一壶茶，养足了精神，在毛驴儿跟前，来回转了几个圈，照着驴腿儿狠命一脚踹下去，毛驴儿嗷嗷叫唤着。老婆骂道：“学田，你个挨千刀的，你这个狠心贼，你还不如捅它一刀子呢！我说了几句话儿，你拿牲口撒气，你还像个爷们儿！”
    学田找来几块破布，给毛驴儿上了一块夹板，毛驴儿疼得浑身打颤，学田拍拍手说：“他娘，多给它添点儿草料，不下半个月，四条腿儿一样长了。”学田媳妇说：“没个心眼子！谁家买了去，当娘养着，还是当媳妇搂着？”学田说：“出了我的手，当了皇娘我也不管。”这就是学田，好脾气好心性儿，鼓捣牲口啥门儿也想得出来。
    学田刚坐下，听见院子里说话，听动静是三官媳妇。老婆说：“哎哟哟，他三官婶子，你这是干啥？学田做不出人事来，用得着送这么多东西！”三官媳妇笑道：“我借学田的腿使使。”
    学田媳妇说：“学田除了一张扒瞎话的嘴，他能办得了啥事儿？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就是借他的嘴使。”学田媳妇说：“他嘴里嚼着草料呢，贩了一辈子牲口，把自己也贩成牲口了，没一点儿人性儿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学田呢？”学田媳妇说：“灌马尿呢！”
    学田赶紧出来，三官媳妇手里提着一对儿红包袱，学田说：“快屋里说话。跑腿的事儿算我的，说成了给我装壶酒喝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那是敢情！别说一壶酒，一篓酒我也舍得。学田，今儿是好日子，晚上你就过去，那边咋说，你咋给我应承着，别难为。”
    学田媳妇眼巴巴的看着桌上一对儿包袱，说：“他婶子，我说提了一对儿包袱，原是让学田替你跑腿，学田褪瘸，一根腿不使劲儿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出去十里八里，我给他雇顶轿子，当庄当院，路还没轿杆长呢。”学田媳妇说：“他婶子，咱供着一个祖宗，媒人得按着规矩来，跑腿钱你别省下了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说：“你放心，我亏待不了学田就是，只能多不能少。”学田瞪了媳妇一眼，生气地说：“一家人不说两家话，你媳妇是自己进的家门儿？别说没出五服，就是外人，也说不到钱上。”学田媳妇说：“亲兄弟明算账。父子分家，财物各别。我这话哪儿不对？他婶子，当初俺找媳妇的时候，刘老成东一趟西一趟，一对一对包袱往外送，不知花了多少冤枉钱呢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是头一遭和学田媳妇犯事儿，没想到学田媳妇不通人情，冷着脸说：“有赊骡子赊马的，没有赊人情的！”掏出一卷儿钱，拍到学田媳妇手里，说：“嫂子，你数数，多了少了，你只管吭气儿。”
    学田媳妇把两只脏手，在大襟上蹭了蹭，接过钱揣进腰里去了，笑着说：“老三家里，上刀山下油锅，把他烹了炸了，我才懒得管呢，有事儿你只管言语，学田没有办不到的！”学田恨得牙痒痒，苦笑着说：“老三家里，你别跟她一般见识，这个人属牲口的，不通人气儿！”
    吃过晚饭，淑云把三官家里的话说了。仲林说：“三官家世代忠厚，三官家里也响快，孩子过去吃不了气儿。”没想到爹这么痛快，淑云心里还是不甘心，说：“我还打算让她大姑在三番给她找一个呢，在家放下锨镢就是锄头，转了碾道转锅台，有啥出息？几年学白上了。”仲林说：“钟秀不像是庄户地里的子孙，兴许和你老三一样，也是吃公家饭的。”
    明仁娘说：“闺女大了，迟早是人家的人，贪图个好孩子比啥也强。出了门口就是闺女，多便宜啊。”明仁他打心里喜欢钟秀，说：“缘分到了，谁也拦不住！咱们不像别的人家，变着法儿难为媒人，差不多给孩子订了吧。水英去朝鲜打仗，我还怕没个照应呢。”
    仲林问淑云：“明智的事儿，三官媳妇咋说？”淑云说：“三官婶子不情愿，怨不着人家，三婶子做事，是够几个人看的。”仲林说：“你替你婶子担待起来，算为你兄弟吧。我估摸差不离儿，人家看着咱这边的日子呢。”淑云说：“三叔三婶一辈子不跟人来往，依着三官媳妇的心性儿，早把包袱给她送过去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