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(02)
三官媳妇说:“那是明智,玉兰咋想可难说呢。 听俺嫂子的意思儿,像要把玉兰打发的远远的,咱八里洼谁不知道玉兰的命相不好。”明华娘着急地说:“他婶子,我给孩子算了命不假,我可没出去传扬。”
三官家里说:“嫂子,咱俩说得再好,我当不了玉兰的家,为不了哥嫂的主,我打听嫂子个动静儿。一进腊月,谁家不是忙年,不差这几天,过了年再说吧。年跟前说亲,不成惹一肚子晦气,成了呢,你少不得花钱,过了年你也省下一头。”
明华娘和三官家里说了一阵儿话,抬脚走了,三官家里提着包袱追出来,明华娘早跑出了院子。三官媳妇在街上站住,说:“这叫啥事儿啊!嫂子,你别走远了,过会我给你送过去。”
明华娘跑出了一身汗,回头看三官媳妇没追上来,方才立住了身,大声喘息了一阵。奔六十的人了,让三官媳妇这一通说,心里像是吃了屎一样难受。到了老柳头的铺子跟前,水生拿了双破鞋,跟老柳头换洋糖,才想起仲森的酒壶,空了两天了,仲森像失了奶的孩子,眼皮抬不起来了。
到了铺子里,老柳头看见明华娘,说:“明华娘,你问问淑云,咋调教的孩子?不声不响拿着鞋换糖,我才不愿意担这个是非呢。”明华娘问水生:“水生,你娘呢?小小年纪不学好,你娘知道了,不打出你的屁来才怪。”水生怯怯地看着明华娘,说:“奶奶,俺娘在家睡觉呢。”明华娘说:“胡说,大天白日睡啥觉,小孩子家,瞎话倒是现成!”
老柳头把水生的破鞋提出来,扔在地上,说:“水生,快跟你三奶奶回去吧,别给我惹是非。”明华娘问老柳头,“缸里还有酒没?你三兄弟两天没沾牙,恨不得把我吃了。”老柳头说:“一口酒值几个钱!俗话说,不吃不喝,死了白瞎。老三家里,你天黑前过来,剩了个酒缸底子,浑洋洋的,我才不卖给你呢。”明华娘本不想到嫂子家里去,怕三官家里把包袱给她送回去,牵了水生看淑云去了。
淑云送水英回来,一头扑到炕上,蒙头盖脸躺下了,眼泪咋也止不住,怕婆婆听见难受,咬着牙不让自己哭出声来。水莲做好了早饭,在灶屋里呆了一阵儿,姐姐一走,她心里也像空了一样,现在她后悔了,以前她是多么不懂事啊,老惹娘生气,姐姐一走,娘心里不定多难受呢。
奶奶起来了,在天井里咳嗽,水莲赶紧出来。奶奶揉着眼角,问道:“水莲,你姐姐走了?”水莲泪汪汪地点头,奶奶问:“你娘呢?”水莲看了西屋一眼,说:“送姐姐回来,一头倒下了。俺姐也是,这么大的事儿,不跟俺娘商量一声。”
奶奶没说啥,进了小西屋,淑云蒙着头,在被子里抽泣。明仁娘在炕前坐下,揭开被子,淑云猛丁爬起来,两眼哭肿了,像两个熟透了的桃子。淑云咧了咧嘴,往炕里挪了挪,说:“娘,您咋过来了?媳妇早晨受了风寒,头晕。”
明仁娘长叹一声,泪眼婆娑地说:“你躺着吧。淑云啊,都是当娘的,我知道你心里想啥。”淑云微笑着说:“娘,孩子走正道儿,我不想她。她二叔三叔立田都是好样的,水英是个闺女孩子,让出去她闯荡两年,在家里随便找个人家打发了,我还舍不得呢。”
明仁娘叹着气说:“兴许,水英能见到你老三。”淑云恍然地说:“水英咋能见到他三叔?水英是去朝鲜,天南地北,哪能碰得那么巧?”明仁娘掉了两滴泪,说:“你老三昨晚托梦给我,说他在大北边呢,像在冰窟窿里,一哈气就把嘴冻住了。你三兄弟说,娘,我好冷……”
明仁娘说着掉下泪来,“你和明仁瞒着我呢,自己的儿女,我知道他在哪儿,你老三睡梦里一蹬腿我也知道,孩子是娘的连心肉啊。淑云啊,当爹娘的除了操心儿女没有别的。你起来吧,别让你爹看出来,这些大男人不如咱女人有韧劲儿。我心里悬着你老三,水英又跟着去了,娘心里塞满了。”淑云的心里开朗了些,婆婆心里比她更难受。
院子里静悄悄的,明华娘进了仲林家的大门,她身后跟着水生,水生一手提着破鞋,一手抹着鼻涕,棉袄袖子涂了油一样,明晃晃的一片鼻涕印儿,像一截生了锈的烟筒。明华娘喊:“淑云,淑云!”淑云赶紧跑出来,水生看见娘嘴一咧,哇地一声哭了。淑云把三婶子让进屋。
明华娘说:“淑云,孩子不管教不行,不是老柳头拦着,鞋子让水生吃到肚子里去了。”淑云看了儿子一眼,问道:“水生,你柳爷爷不要?”水生看着明华娘,哽咽着说不出话来。明华娘噗哧笑着说:“小馋虫儿,我还以为你偷着拿出去的呢,你咋不早说?”
淑云说:“婶子,您不知道,他在家里不知咋作腾呢,老鼠窟窿一天也掏几遍,好不容易把他哄出去。”淑云说着从腰里摸出两个钱,扔给儿子,说:“快去买块糖,打打馋虫。你和水成一人一块,可别独吞了。”水生扔下破鞋跑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