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四章(03)
明华娘进了屋,见嫂子在屋里坐着,笑着说:“管了一宗闲事,倒是管错了,我说水生从小知道好歹,咋拿着鞋子换东西吃?”明仁娘说:“是该管管,当奶奶的不管谁管!”
明华娘坐下,淑云捧上一杯茶来,明仁娘问道:“她婶子,明智也走了?”明华娘说:“走了。 天还不露明,她三叔把他送过去了,顺便置年货,到了年跟前,有多少钱花不出去!”淑云两眼红肿,明华娘问:“好好的,哪儿不痛快?”
明仁娘把水英参军的事儿说了一遍,明华娘拍着大腿说:“嫂子,不是我说你,是个男孩子罢了,一个闺女孩子,你咋放得了心啊,朝鲜多冷。说男人撒尿,手里离不了一根棍儿。”明仁娘瞪着眼说:“打牲口的吧?”明华娘笑了一阵儿说:“还打牲口呢,尿一出身子,冻成冰棍了,一不留神把人顶倒。”明华娘又是一阵儿笑,淑云心里刚开了一条缝,又被婶子的话封住了。
明仁娘咧嘴一笑,说:“我还怕明智跟着凑热闹呢。孩子没吃过苦头,哪知道不在爹娘跟前的难处!”明华娘说:“明智也不是省油的灯,也是又哭又闹。嫂子,孩子在你跟前,咋也好说,我们这半路里的爹娘,不担是非,好说歹说,才把他的性子磨下来。”明仁娘说:“在我跟前也不能事事依着他。明智到底性情儿温和,不像明礼,明礼当兵哪阵儿,你大哥不也是拦着?尥蹶子的骡子,噘嘴的驴,性子死犟,末了还不是随了他去。”
明华娘说:“淑云,水英是个好闺女,人好命也好,你别替她担心,儿孙自有儿孙福,兴许和她三叔一样儿,混个一官半宰,不知多风光呢。”淑云抽着鼻子说:“现在说啥也拦不住她了,上了几年学,心儿大的了不得。我不图她啥,水英回来个囫囵身子,就是天地造化了。”
明华娘原本不想把求三官家里的事儿说出来,这事儿瞒不住,三官媳妇和淑云好成一个头,差一个鼻孔眼喘气,淑云不替她说话,未必能成。明华娘说:“嫂子,明智和玉兰偷着好上了,明兰说,两人在井台上说了不少话呢。俗话说,不是冤家不聚头,这话不假,这事儿才黄了几天?不给他办,不是当爹娘办的事儿,棒打鸳鸯,我怕冷了孩子的心。”
明仁娘愣怔了一阵儿,淑云说:“难得两人有情有意!婶子,我看给俺兄弟定下来吧。论年纪也到了成亲的时候,年轻人脑子活络,有根拴马桩子别着,您也省了一份心。明智性情儿绵软,拗上性子八头牛也拉不回来。”
明仁娘吧嗒了一会儿嘴巴,说:“明智在我这边我做主,在你那边,你和他三叔多操心。孩子大了,操心受累免不了,你看着铺排吧。”明华娘看着淑云,为难地说:“先前的话泼出去了,再去求人家,我哪有脸腚!今儿,去了三官家里一趟,三官媳妇脸拉得半尺长,驴脸挂腮,好似欠着人家几斗谷子。”
淑云想起秋上受的难为,觉得头皮发紧,婶子不是打发她去求三官媳妇吧?明仁娘看了淑云一眼,说:“他婶子,为了儿女,顾了脸面顾不了鼻子,你不好说,我跟三官媳妇去。”明华娘说:“咱俩哪有淑云脸大,淑云一句话,三官媳妇腿跑断了也情愿。”
淑云难为情,不好让两个婆婆看出来,明智咋说也是她亲小叔子,她不跑腿谁跑腿?淑云只好说:“我试试吧。有了上一遭儿,这话正经掂量着说呢。”明华娘哪有不明白淑云意思的,笑骂道:“婊子儿,分明是揭婶子的短!婶子给你打保票,再也不能拉了吃吃了拉,兴人家反悔,不兴婶子说半个不字。不管三官媳妇说啥,你只管替婶子应承起来。”明仁娘说:“你婶子说了,你跑两趟吧,谁让你是当嫂子的呢。”淑云说:“两个婆婆发了令牌,媳妇再不情愿,少不下跑这一遭儿。”
明华娘说了一会话,恍然地说:“我该回去了。明华说是今天来,前天你三叔去叫她,还有一只鞋没绱起来,老太太身上又不好。嫂子,我先说一声,你老三说,老太太病得不轻,三两天的事儿,有报丧的上门,明仁和淑云还得陪着他妹妹老太太行孝去呢。”
淑云说:“真是老天不由人。明华过门哪阵儿,老太太一脸福相,大福大贵,福寿两齐,谁知也是老来贫。”明华娘说:“运道跟着世道走,这是有数儿的,不是赶上土改,她梁家的家产,不知要吃几辈子呢。俗话说,人算不如天算。这世道走一时看一时,哪有一眼看穿的事儿!”
明华娘出了门儿,淑云犯愁地说:“娘,我咋跟三婶子说?上一回瞎子擤鼻涕,把里攥着的事。一桩好端端的事儿,让三婶子搅黄了,这会儿托人烦人,话不知往哪儿说呢。”
明仁娘也觉得不该替淑云应承下来,明智是她儿子,对玉兰又是满心满意,淑云的话里似是抱怨,说:“看在你兄弟的面上吧,为了你婶子,她说红了天,我也不应承。别说你没脸说,换了我,也不好意思在人家眼前站。淑云,你别难为情,三官媳妇不会为难你。”
淑云说:“三官家想着咱家水英呢,跟我说了几回了,说托人来提亲,我不想让水英留在当庄里,没敢答应她。”明仁娘说:“钟秀倒没让人看不上眼来的地方,有个闺女在跟前,和你说说话儿,省得将来看媳妇的眼色。”明仁娘说完,知道自己说溜了嘴,忙改口说:“婆婆和媳妇闹翻天的不是一家两家,哪有我这么命好的,摊上你这么个媳妇儿。”淑云只是抿着口儿笑。
三官媳妇把明华娘打发走,看着桌子上一对红包袱,越想越生气,她算啥?刚辞了娘家嫂子,又厚着脸皮,腆着脸儿说好话,嫂子和她计较起来,闹个红脸儿,往后不回娘家了?
这个媒人她才不当呢,提了包袱往外走,玉兰笑嘻嘻地进来了。看着大姑手里的红包袱,玉兰心里有了数儿,也不敢问,红着脸叫了声姑。三官媳妇没好气地说:“玉兰,没事没非,你咋跑来了?”玉兰说:“大姑,俺娘怕您冷清,让我来陪您说说话儿。”
三官媳妇回了屋里,说:“难得你是个有良心的!”玉兰咬着嘴唇,看着桌上的包袱,问道:“大姑,不是给俺钟秀兄弟提亲去吧?说的谁家?”三官媳妇瞪了玉兰一眼,没好气地说:“还能谁家?王母娘娘的闺女,山神爷爷的外甥女!”
玉兰低着头有一搭没一搭纳着鞋底,吃吃地笑着说:“倒是好亲家,就是门不当户不对。”三官媳妇用指头,剜着玉兰的额头,说:“明华娘让我给明智说媳妇,谁有这些闲心!”
玉兰的脸又红了,呢喃着说:“大姑啊,说成三桩姻缘,您啥罪过也没了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少说没用的,我有啥罪过!村东的张媒婆说了一辈子亲,到头来,还不是烂在光炕上?玉兰,你娘说把你嫁到八里堡,让我给你寻摸一个,不知你心里咋想的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