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章（08）

    明华娘看着明智，叹着气，眼泪吧嗒下来，说：“明智啊，你过来六个年头了，这六年里，娘没慢待你，谁不说娘强梁，娘对你是实心实意。好吃的好喝的，你姐姐妹妹没捞着一口。明智，今儿你扎翅膀了，翅膀硬了，该往哪儿飞，你人大心大，我才不拦挡呢。”明智怯生生地说：“娘！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明智，娘和你下不了狠心，你不是娘亲生的，比亲生的还结缘。娘你娶上一房媳妇儿，安安稳稳在家拾掇几亩地，你爹不是懒散的人，还能喘气儿，他闲不住，不是好吃懒做的人。家里有谁呀，你跟前这几个妹妹，娘愿意打发多少打发多少，这屋顶都是你的。”明智流着泪说：“娘！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你姐姐妹妹没一个念书的，娘把你送进三番学堂，娘看着那边你兄弟们，谁不是一肚子文化，娘想啊，让你上几年学，省得到后来落埋怨。俗话说，人凭良心树凭根。娘不为难你，你今儿卷铺盖走了，明天不认我这个娘了，娘也没一句怨言。”明智的泪下来了，说：“娘，我明白您的意思……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明智，娘跟前两个三个儿子，不用你张口，娘把你送到队伍上。扛枪打仗是正经，娘不糊涂，队伍上出息人，可枪子儿，它不长眼，它不知道我就你这么一根独苗。”
    仲森默默吸着烟，抬眼看了明华娘一眼，说：“他娘，你少说两句，孩子心里有数儿。”明华娘呜呜咽咽哭了一通，明智流泪跪在明华娘跟前，哽咽着说：“娘，我不去了，我守在家里，在您和爹跟前尽孝……”
    明华娘一把揽过明智，抱着明智的头，哭着说：“明智，你不在家，哪天娘不在村头上站一阵儿，腿站麻了，眼望酸了，盼着你的人影儿。”明智说：“娘，从明儿我不去上学了，庄户人识不识字一样，使唤得了牲口，认得地头的草就行了。”
    娘俩哭了一阵儿。明兰说：“娘，您不让俺哥当兵也行，您把玉兰娶过来吧。”明华娘一把推开明智，看着儿子的眼睛，问道：“明智，和娘说心里话，你心里真有玉兰？”明智含着泪点了点头。明华娘长叹了一口气，说：“俗话说的不差，不是冤家不聚头。也罢，他爹，明儿你上趟三番，实心实意地买上几样东西，我再求三官媳妇去。”
    吃了晚饭，明仁一家上了炕头，仲林这盘炕上，除了水莲在炕下打杂，都在炕上拉呱。今晚仲林精神头儿好，孙子孙女绕膝而坐，腚下是滚烫的炕席子，手里是温暖的茶水，心里好不舒坦！淑云凑着灯火做鞋子，水生水成两只小蹄子穿鞋子费的不得了，才几天的新鞋子，快顶出脚趾头来了。俗话说，七岁八岁狗也嫌。正在调皮的年龄，三天不打，上房揭瓦，铁鞋也穿破了。
    明仁娘拣起炕前水生的鞋子看了看，扔在地上，笑了，说：“水生，你这两只驴蹄子，像长了牙，又把鞋踹开了，你娘熬红了眼，也给你做不上。”仲林笑着说：“羧羊羔子贱学生！穿不烂几十双鞋，长不成人。别嫌孩子穿鞋费，孩子才是咱老董家的宝贝呢。”
    淑云抿着嘴儿笑，说：“爹，您别老护着他，小孩子不打不成器，自古棍棒之下出孝子，打出来的孩子才结实呢。”明仁娘说：“你是歪歪理儿。明仁兄弟五个，你爹打小没舍得动他们一指头，你说哪个不孝顺！”淑云只顾低着头笑，水莲嘟着嘴巴说：“俺娘不稀罕我，奶奶，我是土地庙抱来的，还是路上捡来的？”
    明仁娘笑得差点儿岔了气，说：“水莲，你从哪寻思来的？土地庙里哪有这么现成的！奶奶当着证见呢，添你那天，赶上寒冬腊月，水缸里的冰把水缸挤烂了，你娘奶水不好，还怕养不活你呢。”淑云还是抿着嘴笑。明仁娘说：“十个指头咬咬哪一个也疼，你在你娘跟前，还有不挨嫌的！”
    笑过了一阵，淑云叹了口气，说：“三官婶子开了一句玩笑，她倒当真了。”明仁娘说：“傻孩子，有这事儿，三官媳妇的嘴巴早缝起来了，人家敢跟你说这个？”水莲泪汪汪地说：“奶奶，和俺姐比，不一样儿，俺姐在三番上学堂，凭啥我在家里当牲口？”淑云也觉得对不住水莲，眼圈红了一阵儿。
    水英听了妹妹的话，叹了一口气，妹妹嬉笑话生，原来心里有这样多苦楚。红着眼圈儿说：“妹妹，咱娘亏待了你，往后姐要是出息了……不几天，姐走了，你帮着娘，好生看着弟弟们……”水英一想到将要离开爹娘，到另一个国家去打仗，心里一缩，眼泪簌簌地下来了。
    爷爷奶奶，爹娘，愣愣地看着水英，好似明白，又好似不明白，一时呆在了那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