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章（04）

    明智一直红着脸儿，在二嫂跟前他没多少话说，他觉得二嫂看不起他，一时间手脚想绑住了一样，不敢动了。嫦娥怕弟弟难为情，掏出一卷儿钱，说：“明智，你领着娟儿出去转转，有啥相应的，买一件儿。”明智牵着娟儿的小手出去了。
    二嫂说：“明智还不如明信呢，见了面拘拘怵怵，跟了谁家随谁家。”嫦娥说：“咱家最受难为的就是老四。出继的时候，不知哭了多少回呢。小时候性子可不这样，比明信还皮呢。两头儿受气，两头儿挨挤，有几颗胆儿也挤破了。”巧姐说：“爹娘也真是，凭啥家里多了他一个，他跟几个哥哥比，能差到哪儿去？”
    嫦娥说：“哪有情愿的？那些年家里穷，出去一个人能省多少口粮，三叔差点给爹娘跪下了，道理在跟前摆着呢，爷爷发了话，不松口也不行。三叔家想过继三哥，三哥属相不好，属虎的，又偏生在十月里，爹娘没敢答应，三叔还老大不高兴呢。”
    巧姐不解地看着嫦娥说：“属虎的有什么不好？十二属相还有贵贱？”嫦娥说：“俗话说，十月老虎占山头。生在破月里的人命硬，有克父母的，有克外亲的。”巧姐点点头，说：“怪不得爹身体不好，你三哥妨的不成？”嫦娥摇头说：“谁知道呢。”巧姐问：“二婶好些了吗？”
    嫦娥说：“当晚就爬起来了，虚惊了一场。”巧姐说：“明杰啥脾气儿，把二婶子气死，她就自在了。”二嫂子的话，分明还在恨明杰，嫦娥心里有气，当着面不好说出来罢了，得罪了二嫂，让二哥说什么！嫦娥笑着说：“二嫂，你还生明杰的气啊，咱们多体谅她，她有她的难处。”
    巧姐冷笑着说：“明杰的事儿，从今往后，我再也不管了。为了她，得罪了李力生不说，在哥嫂面前，我哪还有脸儿？昨天上街，大嫂子老远喊我，我懒得搭理她。俗话说，一家门百家提。我好心好意，明杰摔脸子也就罢了，嫂子给我脸色看，哼，我也不是没醒开的面团儿，随便让人拿捏。”
    明智回到家里，爹娘很高兴，从秋天明智在家呆了几天，一走几个月。明智又长高了，一身新衣裳挺括括的，显得格外俊朗。明华娘笑得合不拢嘴，让仲森到霍老三家割肉，预备晚上吃饺子。
    仲森说：“霍老三不杀猪了，跟学田贩牲口呢。”明华娘瞪着眼说：“霍老三不杀猪了？这个人就是和猪动刀子的本事儿，学田掉了的心眼，他也拣不来，不定哪一天让学田把他卖了。平日里见他提着肉钩子，心里腻歪得慌，真是离了啥人也不行。他爹，没听说谁家称下猪肉的？明智老长时间没闻饺子味了。”仲森说：“我上趟八里堡，明华有空儿，让她来住一天，年跟前数着算着几天了。”爹娘心疼他，嘴边的话，明智只好咽下去了。
    明兰去挑水，明智刚要接妹妹的扁担，明华娘说：“明兰，还不快走，你哥走路走得两腿发软，你好意思使唤他！”明兰心疼哥，才不敢劳动他呢，听娘这么一说，心里有气，少不得给娘两句，“哪有当哥的不心疼妹妹，是吧？哥，你实在挑不动，路上放放担子，歇歇肩膀。”明智果真接了妹妹的水桶，笑着说：“娘，明兰挑了一个冬天了，我回来了，该让妹妹歇歇肩了。”
    明华娘狠狠瞪了明兰一眼，接过明智肩上的担子，说：“不是娘不使唤你，你妹妹闲着难受，娘想和你说说话儿呢。”明华娘说着把水桶放到明兰的肩膀上，明兰哭着说：“娘，我是您闺女，不是您养的牲口！牲口还闲下来嚼口草料，我哪有一点儿闲空！”明华娘说：“娘使唤你有数儿，过几年成了人家的人，娘使唤你，你婆家还心疼呢，你哥可是给我挑一辈子水。”明兰跺着脚走了。
    娘儿俩在炕沿上坐下，明华娘搓着麻线，柔柔长长的麻线，在娘手里伸展着，娘说：“明智啊，你是娘的心肝宝贝儿，过几年毕了业，你哪儿不许去，守在家里，娘给你像像样样找一房媳妇儿，你爹还壮实，干三五年给你们置办下点家业，一闭眼走了，也放心了。”明智紧咬着嘴唇，几次话到嘴边，却说不出口。
    明智把三番的事儿学给娘听，外面的事儿，样样新鲜，明华娘笑吟吟地说：“明智啊，等你混好了，把娘接出去呆两天，娘这一辈子，跟着你爹赶过两回陈庄集，当了一辈子枯井里的蛤蟆，还没见外面的天啥样儿呢。”明智试探地说：“娘，等我中学毕了业，让姐夫在三番给我找个工作，混出样儿来。”
    明华娘的脸，刷地冷了下来，停下手里的活，说：“明智，你心野了，你尥蹶子走了，谁守着祖坟，我和你爹指望谁去？”明智说：“娘，我把你和爹接出去享福，省得跟庄稼牲口绊拉。”
    明华娘眉眼笑了，说：“那敢情好！那边你娘，你二大娘，谁不是三番城里有个牵挂，去住两天，回来显摆一阵子，娘有谁呀，指望你出息了发达了，娘也有出头做人的哪一天。”
    明兰还没回来，明智不放心，井台上结着厚冰，明晃晃的像一面镜子，明兰脚下没根儿，滑倒了可是要命的事。明智出去了，远远看着明兰跟一个女孩子站在井台上说话，到了跟前，才看清和明兰说话的是玉兰。玉兰远远看着他，不眨眼的样儿，明兰在一边吃吃地笑，明智到了跟前，玉兰低下头故意不看他。
    明智红着脸过去了，明兰嘟着嘴巴故意说：“你来干啥？我出溜进去，咱娘也省心了。”明智不说话，玉兰的脸，红到了脖子根，低头晃着井绳，却故意不往上提，扭捏地说：“大学生，啥时回来的？”
    明智伸手帮玉兰把水桶提上来，红着脸儿说：“刚到呢，钟秀今晌也回来了。”玉兰抬头看了明智一眼，眼里闪着光，说：“是吗？”明兰挑着水前边走了，明智看了玉兰一眼，小声说：“我走了，晚上我上钟秀家去。”玉兰含混地一笑。
    明智追上明兰，接过明兰肩上的挑儿，说：“明兰，还真生气啊，往后哥挑，你只管玩去。”明兰说：“哥，我哪敢生你的气，我算啥？”明智说：“还说不生气呢。明兰，别生咱娘的气，娘是说着玩的。”明兰提着井绳，跟在明智身边，哧地一声笑了，说：“哥，刚才玉兰看见你，像掉了魂似的，换了我才不管别人咋说呢，把她娶进家来，陪着我和娘生气，多好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