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章（05）
明智不说话，他偷偷喜欢着玉兰，今年秋上娘跟他说了一嘴，他盼着把亲事定下来，谁知道后来没了下文。 明兰说：“谁不说咱娘精明，我看是个二五眼，娶个狐狸精来治治她。哥，你真有意思儿，我给玉兰传个话儿，让她等着你。”明智红着脸笑，明兰说：“也是个没胆量的！哥，你说话呀。”明智回头说：“你让我说啥，光听你说话了。”
明兰抿着嘴巴笑道：“谁让你是没嘴葫芦呢。哥，咱说定了，赶明儿我把你的鞋样子，替给玉兰一个，你不知道，玉兰的活儿有多好。”说着话到了家，明兰要接明智肩上的挑儿，说：“让咱娘看见，还以为我托奸使懒呢。”明智笑着说：“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的呢，这会儿嘴先软了。”
明智挑着水进了家门，明华娘白了明兰一眼，说：“明兰，力气没有攒下的，快把骡子喂上。”明兰说：“哥，我说咋样来着？咱娘把我当成磨道里的驴了，戴上笼嘴就是一天。”明华娘笑道：“明兰，你嘟囔啥，再嘟囔我把你的嘴缝上。”
明兰哼了一声说：“娘，您赶紧给我缝上吧，光干活儿不吃饭，才是神仙呢。”明华娘也懒得搭理明兰，说：“明智，家里没活儿，到你娘那边打个逛去，陪你爹说说话，晚上别在那边吃，我给你包饺子。”
水英出落成大姑娘了，长相随嫦娥，身量随淑云，比嫦娥明华几个姑姑高一头大一肩，脾气却和明仁差不多，话不多，憨厚，文静。一进家门，明仁娘在天井里簸豆子，一簸箕黄豆在怀里晃啷着响。今年雨水勤，大秋上太阳稀罕，豆子没晒出来，虫口儿多。仲林说嘴里没滋味，想吃豆腐，庄户人没好营生，吃豆腐是个工夫活，一遍一遍的，谁也不想弄，明仁娘出去淘换了一罐子酸浆，家里没有多少生活，吃豆腐不难，就是麻烦。
水英看见奶奶，眼里**辣的，轻声说：“奶奶！你簸豆子呀？”明仁娘像是没听见，一抬眼，跟前站着个俊俏的人影儿，又低下头扒拉着豆子，问道：“你是谁家的闺女？快回家帮你娘干活去吧，年跟前没闲人。”水英的眼泪流下来了，奶奶不认的她了。水英说：“奶奶，我是水英呀！”
明仁娘听清了，愣了一愣，赶紧放下簸箕，戴上老花镜，仔细看了几眼，一把儿攥住水英的手，笑着说：“水英！真是水英！你看奶奶这双眼，眼拙得厉害，真是不听使唤了。”水英抹着眼角，笑嘻嘻的看着奶奶，“奶奶，爷爷好吗？”奶奶攥着水英的手不放，说：“水英，要是在路上，你不报名儿，奶奶兴许不敢认了。你爷爷在炕上躺着呢，今冬里没犯痨病。”
明仁娘冲窗户喊了两声：“老头子，老头子！水英回来了！”屋里应了一声，明仁娘攥着水英的手，说：“水英，快屋里暖和，小手儿都冻红了，你呀，该捎个信来让你爹去接你，老远的路呢。”水英说：“奶奶，我是大闺女了。”明仁娘问道：“你四叔五叔没回来？”水英说：“没见五叔的面儿。四叔说他有事儿，上大姑家去了。”明仁娘说：“水英，死心眼儿，你大姑还亏待了你不成！”
水英进了屋，仲林在炕上坐着，看见齐整整的孙女，打心眼里高兴。水英坐在爷爷跟前，跟爷爷说话，奶奶给水英冲了一碗红糖水，说：“水英，赶紧喝一口儿，外面风大，别压住气了。”水英问：“奶奶，俺娘呢？”明仁娘说：“过个年啊不知多忙呢，你娘和水莲在碾坊里呢，你没看见？”
水英笑着出去了，明仁娘看着孙女的背影儿说：“看咱水英多俊俏，一张脸像从嫦娥脸上剥下来的。”仲林说：“董家林木好啊，当年看风水的先生说，咱家林木里出一斗米的人才，方家一张嘴，往好处说就是了，看来说的不虚，这话儿应验了。今年都把祖宗们请来，好好拜一拜。”
淑云和水莲轱辘着碾砣碾谷子，年节在跟前了，三番兄弟姐妹多，对家里帮忙不少，庄户人能拿出手的，就是金黄的米粒儿，一家十斤二十斤小米，做粥做饭，干的稀的，又容易又有营养。明义明和稀罕这一口儿，上一回雅珍回来住了几天，临走时说：“嫂子，年节给我预备五十斤小米，俺娘家稀罕八里洼的小米，说咱家的小米喝起来香甜。”淑云哪有不应承的，一口答应了下来。
水莲撅着嘴巴和娘推碾，碾砣吱吱呀呀滚动着，人和牲口差不多，无非少了一副笼嘴，整天转了磨道转碾道，私下里少不了抱怨几句，“三番那么大个集镇子，还缺少卖小米的！何苦忙活家里人！”淑云只笑不说，她心里觉得亏欠着水莲，姐姐在三番读学堂，水莲跟着念了几天妇女学堂，早忘光了。
三官媳妇挑了一担谷子来，在碾棚口站着说话，看着水莲的模样儿，笑着说：“水莲嘴撅得能拴一头叫驴了。莲儿，你娘也是，一样的闺女不一样的待承，你姐在三番学文化，你给你娘又当骡子又当马。”
淑云光咯咯地笑，也不答话，水莲的脸拉得更长了。三官媳妇说：“亲生的和不亲生的不一样儿，要是亲生的，你娘舍得呀？哪年从土地庙里抱回来，我还怕养不活呢，一双小手鸡爪子似的，小嘴豆粒儿也塞不进去，才十几年的工夫，出挑成这样大闺女了。”
水莲是个开通的人，三官媳妇和她开玩笑不是一遭两遭儿了，三官媳妇说的有鼻子有眼，水莲一听头脑大了，眼泪在眼里轱辘了一圈，扔了碾棍，捂着脸跑了。三官媳妇吓了一跳，这孩子当真了，忙追出去，大声说：“莲儿，我和你说着玩呢，你要是讨来的，给我个天胆，我也不敢和你说。”
水莲早跑没影子了，三官媳妇苦笑着说：“淑云，你看我这张嘴，真该找泡马粪糊上。”淑云在碾道里笑得直不起腰来了，三官媳妇说：“淑云，你还有心笑，孩子当了真咋办？”淑云说：“谁让你多嘴撩舌！你呀，我哄了她好几天了，让你一句话把她气跑了。”
三官媳妇帮着淑云推碾，边走边说：“淑云，还是你命好，有闺女有儿子，家里外头有帮手。我倒好，你三叔倒了油瓶也不扶，孩子们更甭说了，吃饭的时候，满眼都是筷子，吃完饭连个人影儿也见不着。”淑云说：“等着使唤儿媳妇吧，找个听话的媳妇，比闺女长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