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章（03）
梁屯田的办公室，像开了锅，同学们进进出出忙着填表。 梁屯田从人空里看见了明智，把手上的一摞表格交给别的老师，拉着明智出来了。办公室的后面有一片小树林，小树林里站满了学生，比划着，兴高采烈地说着话，在这个严冷的冬天，朝鲜战争像一把火，把同学们身上久违的热情点燃了。
梁屯田问道：“明智，你报名了没有？”明智苦涩地笑了。梁屯田拍着明智的肩膀说：“我知道你心里的苦处。明智，路是人走出来的，只要你有勇气有决心，谁也阻挡不了！”明智说：“爹娘思想落后，只想着自己，肯定不答应。”梁屯田说：“这事儿麻烦。革命的道路不止一条，明智，眼前的路还远着呢。过些天我回去看看，能不能做通老人的工作，难说呢。”
明智想了想说：“我想找二哥替我想办法，你看行吗？总不能把我推出去，二哥不管了吧？”梁屯田说：“不是说不管，二哥比我更为难，你是过继出去的，让他咋说话儿？”明智心眼儿小，说着话掉下泪来。梁屯田说：“你呀，还当兵呢！张飞一声断喝，吓退曹操八十万大军，明智，你一鼻子，说不定哭退美国侵略军呢。”梁屯田说得明智忧郁地笑了。
明智没急着回家，水英和钟秀相约走了，水英问：“四叔，你走不走，晚了坐不上车。”明智说：“你们先走，我还有事儿呢。”水英和钟秀走了，明智在街上的小摊儿上，买了一件小玩意，他这个当舅舅的，还没给娟儿买过啥呢。他想去看看大姐，大姐疼他，也许能帮帮他。
去得早了些，嫦娥还没下班，栅栏门上上了一把大锁，他更忧郁了。胡同里有一阵儿小风在刮，太阳不多的温热照在他身上。二嫂子回来了吧，他想到二嫂子家里说会话儿，从她口里打听二哥的态度，看还有没有余地，看看手里的小玩意，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二嫂子不和他亲近，在二嫂跟前觉得别扭，其实二嫂子也很热情，也许是他多心吧，不是一个娘养活的，隔着一层皮儿呢。他在墙根一直站着，眼睛不停地瞅着胡同口，风从胡同口灌进来，脸上的汗毛，像一根根铜丝直立起来，不由背转了身子，让他不太宽阔的肩膀抵挡住寒风。
“是明智兄弟吗？”他听见了嫦娥亲切的话语，忙转过身子，嫦娥正笑微微地看着他，他叫了一声姐，喉咙里哽咽起来，他很快把情绪压住了。嫦娥压着声音，心疼地说：“你咋不到二嫂子家避避风去，看把脸都冻白了！”明智的心里一阵火热，腼腆着说：“我刚过来。姐，我想你。”
嫦娥赶紧开了门，心里不自觉地生出歉疚来，明智不过继给三叔多好啊，她心疼弟弟，但她的心里，好似有一个无形的影子，对四弟隐隐的疏忽了，好似他不是她的亲弟弟了。嫦娥给弟弟煮了一小锅面条，明智狼吞虎咽，吃得满脸是汗，嫦娥眼里慢慢的模糊了。“明智，你咋没叫水英一起来？”
明智吃着饭，嘴里含糊不清地说：“水英和钟秀一早走了。”嫦娥给水英做了一身过年衣裳，盼着她过来穿穿试试，水英说走走了。嫦娥问：“明智，还没放年假，你们咋走得这么早？”明智突然吃不下去了，愣愣地看着嫦娥说：“姐，人家报名参军呢，我咋办呀？爹娘是落后分子，肯定不答应。”
弟弟的眼里凝满了泪水，眼泪流到了嫦娥心里，不知他心里多委屈呢。她给明智拭去眼角的泪水，心疼地说：“明智，你比姐高出一大截子，大小伙子了，还动不动就哭鼻子。”明智抹了一把眼睛说：“姐，你们都不管我了，把我推给三叔家，啥事儿一退六二五。”嫦娥心疼地拍着明智的肩膀，说：“明智，你好没良心，是哥嫂对你不好，还是姐对你不好？当初爹娘没办法，没说多了你。”
嫦娥的眼里一阵发湿，说：“明智，当初把你过继给三叔，在爹娘眼里你还是亲儿子，三叔家没儿子，才让你过去接续香火。大哥嫂子比以前更疼你，你没觉出来？别说三叔三婶，姐也不主张你去当兵，你姐夫说朝鲜冰天雪地，风比刀子还快呢，你身子淡薄，从小这病那灾不断，你一走，大家的心还不都跟着吊起来？再说，三叔跟前不能没有人吧。”
明智不说话了，他也是一时热情，当时一股火气冲撞着，现在冷静地想想，大姐说得有道理。嫦娥嘱咐说：“三叔三婶同意，姐没话说，要是不同意，你千万别由着性子来。你是过继出去的，谁也不好替你说话。等你毕了业，让你姐夫在三番给你找份差使，那也是以后的事。”明智的脸上有了笑容。嫦娥说：“明智，你看你的头脏成啥样了，快滚成毡片子了。”
嫦娥兑了一盆儿清水，把明智的头按在盆里，轻轻给他搓洗着，说：“明智，回去少让三叔三婶生气，老大不小了，三哥像你这个年纪，早出去打天下了。”明智答应着，嫦娥说：“你是两家里的儿子，不担是非，爹娘再疼你，比不了三叔三婶，凡事儿自己多长个心眼，要是不好，让姐说啥？”
很快洗完了头，嫦娥从衣柜里拿出一身衣裳，替明智换上，嫦娥抻抻这里拽拽那里，左右端详着，明智不好意思起来。嫦娥说：“还挺像个新女婿呢。明智，今年秋上，三婶给你说玉兰的事儿，你知道了吧？”明智红着脸儿说：“知道一点儿，后来没动静了。姐，我不想早成亲……”说着脸又红了。嫦娥看着弟弟的扭捏的样儿，格儿格儿笑了一阵儿。
娟儿推开门冲了过来，一头扑在嫦娥的怀里，眼生地看着明智，嫦娥推了娟儿一把，说：“娟儿，快叫舅舅。”娟儿怯生生地叫了声“舅舅！”依旧把头埋在嫦娥的怀里，小声说：“妈，我有好多好多舅舅，是吗？”嫦娥说：“娟儿有七个舅舅呢。”明智想起给娟儿买的小玩意，赶紧拿出来，娟儿接过去，在手里把玩着。
巧姐笑哈哈地进来，娟儿钻进嫦娥的怀里，小脸儿朝巧姐笑，巧姐说：“娟儿，你这条养不熟的狗，妗子对你多么好，不如你妈这个大马哈。”明智见过二嫂，巧姐上下打量着，翘着嘴巴说：“明智，还是你姐会打扮你，还真像个大学生呢。二嫂给你买了一双鞋，不知大小，过一会儿你过去试试，要是不行，便宜了你二哥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