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（02）

    掌柜的笑眯眯地说：“你来看，这是啥物件儿。你是实在人，才让你开开眼。”学田伸着脖子一看，茶碗里一个美人儿，微微地向他笑着，学田看傻了眼，呆了一阵儿说：“咦，真是希奇儿！不是观音菩萨吧？观音娘娘不是抱着圣水瓶吗，这个女人咋穿得这么少？”
    掌柜的不说话，端起茶碗一口喝下去，再看碗底，就一个干干净净的白茶碗，那美人早使了隐身之法，不知跑到哪里去了。掌柜的又倒上第二杯茶水，美人又漂上来了。
    学田心里突突跳了一阵，连咽了几口唾沫，问：“掌柜的，卖不卖，啥价钱？”掌柜的抿嘴一笑，说：“让你见个景致儿，滑溜滑溜眼珠子，谁说卖来着？”学田苦笑了一声，嘟囔说：“明知道我买不起，故意耍弄我呢。做生意讲究厚道立信，薄利生金，哪有您这么奸诈弄巧欺弄人的？”
    掌柜的挤着眼睛嘎嘎地笑，说：“不是看着你买不起，看你有没缘法儿，也罢，算是交个朋友，我啊忍痛割爱。这可不是一般的茶碗儿，价钱高了一大截儿呢，你要嫌贵，趁早背了大碗走。”掌柜的说了价钱，果然不是寻常价儿，学田思量了半天，一咬牙一跺脚，支了钱把美人杯往怀里一揣，掌柜的跟在身后，仍旧笑眯眯地说：“不是寻常物儿，别轻易让人看，看得人多了，就不灵性了。”
    学田美滋滋地出了段家胡同，到骡马店里起了大车，扬着鞭梢子哼着小曲儿，在街上慢条斯理地走着，太阳有了暖意，三番也跟着热闹起来。学田冷不丁看见一个人儿，在路边摊子上闲逛，觉得好生眼熟，心说，这不是明杰吗，她咋在三番？
    学田一肚子花花肠子，喜欢看个俊俏女人，在村里看明杰，虽说现成，却不敢多看，怕眼珠子掉下来砸了脚，让人说三道四，明杰的嘴巴，锋口比刀子还快，谁敢惹她。学田在路边打住了车，悄悄凑到摊子跟前去了。
    明杰身边跟着个女人，四十开外的年纪，浑身透着高贵，待仔细看了，却又不认得，他隐约记的明和媳妇的模样儿，莫不是明和媳妇吧？人家的女人,这才是个女人呢，不像自己屋里的女人，除了长了女人那套家什，咋看咋觉得不是个女人。明杰的眼睛看过来了，学田把身子缩了缩，躲到人空里去了。
    明杰好奇地说：“学田叔，你咋来了？”学田呲着牙花子说：“来赶年集呀，你婶子让我来置办年货呢。明杰，你家里忙成一锅稀了，还有心赶闲集。”明杰一愣，笑着说：“年跟前忙几天有数儿的，过一天我回去。”
    学田嘴上缺少把门儿的，哧地一笑说：“明杰，还以为你知道呢，谁知你也蒙在鼓里。算了，天不早了，我得走了。你捎信儿，言语一声，我急着赶路呢，年跟前日子稀罕。”
    学田说着要走，明杰拉住了他的鞭杆子，说：“学田叔，你咋说话吞吞吐吐的，到底啥事儿？有紧急事儿，我和嫂子言语一声，我搭你的车走。”学田巴不得明杰坐他的车，路上有个人陪着说话，再长的路也走短了。
    学田说：“给小高迎亲呀。咳，忙得火上房了！也不知你爹娘咋想的，给个外姓人操办阴亲，兴师动众，真是有钱没处花。昨晚上，你大哥找我到八里堡迎棺木，偏我预备好了大车，你婶子的脾气，你知道，不会说软和话儿。你大哥几辈子也求不到我门里，我还不好意思辞他呢。”
    学田说完了话，一转眼不见了明杰的人影儿，苦笑了一声，刚要往外走，明杰和嫂子又拉又拽地过来了，雅珍不认的学田，一面往这边走一面嘟囔着说：“谁的舌头这么贱！我倒要问问他，他说这话儿啥意思？”学田心说，惹出麻烦来了吧，这张臭嘴儿！
    不等雅珍过来，学田从人空里悄悄溜了。学田刚跳上大车，明杰追了过来，明杰在前面跑，雅珍在后面追。雅珍说：“明杰，你就是走，好歹跟你大哥言语一声，给老人带上点儿东西。”明杰挑上车，催促着说：“学田叔，快走，俺嫂子偏让我过了年再走，年跟前家里不定多忙呢。”学田加了一鞭子，骡蹄儿刨着地上的冻土，嘚嘚地跑了起来。
    从八里堡迎回来的棺木，停在龙王殿里。小高的坟，也是一个急窝子，既然要和新媳妇儿合坟，定要重新打一座新坟。天寒地冻，土地冻透了，十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，像啃骨头似的，到了晌午，总算把圹开出来，村里有几个泥水匠，冬天里正是吃闲饭的时候，一招呼大伙儿都过来了。
    没打算请霍老二帮忙，打坟离不了石匠，昨天一早，霍老二自个儿过来了，这是正经事儿，霍老二主持没不妥当的，董家一家人，对霍老二冷冷淡淡。刘老成说：“董家不像以前厚道了，霍老二狗添腚，舔出长尾巴蛆来了。”
    何松年说：“俗话说，有人就有天下。三番区委都是人家董家的人马，董家人踩一脚，半边庄子晃悠呢。从前，跟咱们差到哪里去？还不是给人家扛活，这叫人走时运马走膘！”
    大家说着闲话，不紧不慢砌着坟坑。霍老二说：“少说风凉话儿，不怕风大闪了舌头！大家紧紧手，过了晌午按神门，天黑前下葬。天气不好，落下一场雪来，说啥也晚了。”谁也不愿意搭理霍老二，霍老二不知吃几碗干饭，今天下不了葬，还有明天呢，请了神来，还怕没处按？
    仲森蹲在坟头上看热闹，二哥花这么多钱给外人做坟，心里不痛快，看眼瞅着大家磨洋工，懒得去管。刘老成说：“三哥，啥时候给你打一座寿坟？人活一辈子，谁知哪天蹬腿，扒个急窝子，冤枉煞了。你留那么多闲钱干啥，有座空坟等着，心里有个盼头。”
    仲森揣着手，慢吞吞地站起来，朝老林地看了看，嘿嘿地笑着说：“老成，我还年轻呢，不想没边的事儿。人过去了，和死狗差不多，甭管在哪里，扒个窝子埋了，省得让大伙儿操心受累。”
    老成说：“千年的王八，万年的鳖！三哥，没人催着逼着，你使劲儿活，千万别寻思不开。”仲森笑骂道：“老成，三哥有的是钱，撑你们狗日的眼珠子！千年不死，万年不烂，看你把我咋的！”大家笑了一阵儿，仲森觉得没意思，抄着手回家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