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二章(01)
诏曰:“朕亲耕,后亲桑,以奉宗庙粢盛、祭服,为天下先;不受献,减太官,省徭赋,欲天下务农蚕,素有畜积,以备灾害。”──班固《汉书》卷五《景帝纪》
第五十二章
学田赶着骡子,在牲口市里找了一块合适的地儿,把骡子拴在木桩上。牲口市里刚上人,几十匹牲口嚼着草料等买主,没人问价儿。学田蹲在地上,解下褡子掏出一块油饼,伸着脖子吞咽。
前边有卖面条混沌油条果子的,汤锅里升起一股儿白气,背上冷嗖嗖的,喝一碗面条汤暖暖身子多好!他不敢动,进了牲口市,就得陪着牲口挨糟践,一挪窝来了买主咋办?嚼了半块油饼,肚子里像结了冰渣,浑身一阵哆嗦。
旁边蹲着一个老汉,守着一口大青骡子。老汉看了学田一眼,问道:“骡子刚使活儿,你咋舍得卖?明年春脖子短,有多少牲口使不上!”说话间,从怀里掏出一个酒葫芦,拔下塞子往学田手里一塞,说:“啁一口压压寒气。年关岁尾操持人,办不完的年货,置不完的嫁妆,过个年等于过个关口。”
学田使劲儿啁了一口,嗓子眼里一溜儿火下去了,吧嗒了一会儿嘴,说:“作弄一口牲口,好比养活孩子,看哪儿也心疼,不在关口上谁舍得卖!我这匹骡子,一落地母骡子蹬腿了,连奶味儿也没闻上,别提多可怜人了。”
过来个买牲口的,围着学田的牲口相看了一遍,拽着骡嚼子,伸手在骡子嘴里摸了一把。老汉说:“掌柜的,你还个价吧,他等着使钱。这骡子多好啊,身量、长相、膘情,毛儿顺溜,明年一开春,加上几把草料就能使活。”买骡子的眨巴了一下眼睛说:“骡子牙口儿不大,可有年岁了。说句不中听的,这骡子不能使活儿。”掌柜的眼毒,一眼看出来了。
今年春上,这口骡子是他赶陈庄集收的烂摊子,原先有两对儿牙,拿老虎钳子掰去了两颗,喂了一夏一秋,膘情上来了,原想年根底下,淘换两个钱花,谁知碰上了明眼的。老汉说:“掌柜的,褒贬是买主。我跟他是邻居,这两匹骡子前后不差半个月,这牲口市上,哪有刁钻的主儿!”
学田说:“咱心眼不够,让人把咱卖了,不知到哪里使钱呢,还敢糊弄人家!”买骡子的笑笑,看了学田一眼,说:“生意口里有的是行家,你瞒不了我。这样吧,我也是操闲心,给饭馆里收杀口,你等钱花,少不得把价钱压一压。”老汉看他,学田脸红了一阵儿,没言语。
老汉瞪着学田,生气地说:“操!我活了一个花甲,差点让你糊弄了。你这人忒不实在!”老汉牵着骡子,往前走了几步,在木桩上拴了骡子,闷头吸烟,再也不看学田一眼。
买骡子的把手伸进学田的袖筒里,几个指头别拉了一阵儿,学田点头,生意成交了。买骡子的交割好钱款,牵着骡子走了,学田喜滋滋地看着走远了的骡子,背上褡裢,看了老汉一眼,出了牲口市。
在面条铺上,学田要了一海碗面条,吃的肚子鼓鼓的,浑身暖和了。想起老汉那一口酒,买了两个热乎乎的烧饼,进了牲口市,老汉还蹲在地上犯愁。学田说:“老人家,没有还口的?价儿差不离儿,松了口算了。”老汉翻着眼皮看了学田一眼,生气地说:“出门听见夜猫子叫,准没好事儿。你啊,赶路去吧!”
学田把两个烧饼放在老人手里,说:“老人家,山不转水转,不定哪一天咱爷俩又见面了。”老汉没抬眼皮,气呼呼地说:“拿上你的烧饼走人吧,吃了你的烧饼,落下病根儿,我上哪儿抓药去!”学田咧了咧嘴,拿了烧饼,心说,老汉是直肠子,不定哪天掉进井筒自里。
出了牲口市,转了几个弯儿,进了段家胡同。来三番一遭儿,不进段家胡同等于白来,庄稼人不图好看,但图便宜,这段家胡同只要世上有的,不拘啥玩艺,掏钱就能买到。学田转了一会,在一个窑货铺子跟前站住了,店口摆了一地盘儿碗儿和大大小小的碟儿。学田忽地想起,年节上供碗碟盘盏不够了。
出门的时候,老婆追出来说:“别光溜着大车回来,有相应的捎回来,年前谁有闲工夫去三番遛弯子。”学田蹲在地上挑了一会,选出十个大碗,十个小碗,几个青花碟儿。学田抱着碗,又是拍又是敲,掌柜的一笑说:“我进的瓷货,不用挑,正宗景德镇上等窑货儿。”
掌柜的拿起两个碟儿,用指头弹了弹,泠泠有声,说:“咱这儿吧,有南瓷北瓷之说,北瓷是博山瓷儿,这把小酒壶,茶叶末儿釉,多地道!这南瓷呢,说的是景德镇的东西,胚子、釉料讲究着呢,白如玉,薄如纸,声如磬,多好的瓷口!掌柜的,看着你实在,里面还有好营生呢,你随我进来,长长见识。”
学田跟着掌柜进了店里,里面摆的是上等的窑货,各色各样的花瓶儿、茶壶、酒器,摞满了几个架子。学田不知掌柜让他看啥,搓着手说:“我一个穷庄户人,顾了锅里,顾不了锅外,哪有那么多讲究!掌柜的,您别拿我开心了,等我把头上的高粱花子抖落净了,再来买您的瓷器。”
掌柜的神秘的一笑,从纸盒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瓷碗儿,茶碗拿黄绸子一层一层包着,学天咽了口唾沫,这东西不知多贵重呢,看一眼没罪过吧。掌柜的拿出茶碗,冲学田神秘地一笑,提起茶壶往碗里注了一碗儿茶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