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章（09）
嫦娥不说话，筷子尖戳着一点儿菜，在嘴里慢慢嚼，明杰干脆啥也没吃，不住地擦着手心里的汗。 嫦娥给明杰夹了几筷子菜，小声说：“多吃一点儿，你还指望有后席啊。”
这顿饭吃得很累，只有二嫂一个劲地往嘴里塞。李力生说：“范夫人和明杰同志倒像是一对姊妹花，温文尔雅，教养也好。”嫦娥说：“李校长笑话了，我们是乡下的闺女，哪见过啥世面儿？哪儿有不妥帖的，李校长您多担待。”
巧姐说：“李校长眼光真好，人家正经儿一对姊妹花，不但长得一般儿高，长相也差不到哪儿去，嫦娥结了婚，两人才分开了，原先形影不离，好成一个头呢。”二嫂看着嫦娥，一个劲给嫦娥递眼色，想让嫦娥帮她说话，嫦娥装作没看见，只管低了头给娟儿夹菜。
巧姐看着明杰说：“李先生是范立田和你二哥留下来的，依着车书记的意思，调他到县里工作呢。抗战前，李先生老婆孩子让日本人杀害了，一个人出来投身革命，这么多年了，一直单身生活。像李先生这种人，在三番一个熟识的人也没有，咱们不关心谁关心？”明杰点着头儿，对李力生有了一些好感，老早听二哥说，不是李力生投诚起义，当年三番战役，不定死多少人呢。
明杰不知二嫂的葫芦里卖的啥药，看着李力生拘谨的样儿，说：“李先生是大哥的把兄弟，大哥在三番熟识的人多，自然有人帮忙，咱们女人家，不知咋帮法。”巧姐一笑说：“我和嫦娥帮不了李先生，倒是妹妹能帮得了他呢。”
李力生一脸忧郁地看着明杰，明杰明白了，原来二嫂子算计她呢。心里腾地烧起一把火焰，二嫂把她看成啥人了，给她说一个老头子！嫦娥在一边一声不吭，明杰心里冷笑，两人合着伙儿，把她往枯井里推。明杰冷笑了一声说：“二嫂，今儿你让我见了世面，把掌柜的叫来，我有话说。”
刘掌柜在外面伺候着，听客人要见他，慌忙进来了，躬身问道：“董小姐，您有啥吩咐，哪儿有不周的地方，您只管言语。”明杰笑嘻嘻地说：“掌柜的，这桌儿饭，您记在大哥的账上，您千万别见外。”巧姐的脸一下子冷下来，慌忙说：“刘掌柜，别听她的，账儿我结，不麻烦大哥。”
明杰说：“刘掌柜，您打电话，让我大哥过来一趟。生意是咱们大家里的，他不结账谁结账？”刘掌柜诺诺地说：“二位别争了，面子赏给我吧。”明杰也不说话，自个儿出来了。李力生说：“巧姐，谢谢你的好意！”巧姐呆了一阵儿，忿忿地说：“好心当了驴肝肺，有啥了不起的！”
明杰疾步出了观月楼，心里有股儿火气淙淙燃烧，只顾低着头往前走，三番她不熟，管它呢，横竖儿鼻子底下有嘴，好歹大哥在三番也是尽人皆知。明杰的火烈脾气让二嫂点着了，二嫂不知天高地厚，嫦娥又气又恨，不敢等二嫂，牵着娟儿跑下楼来，明杰走远了，喊了几声，明杰似是没听见，头也不回，走得更快了。
嫦娥跑了几步总算把她赶上了，心里装着许多话，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，只管跟在明杰的身后。明杰几乎哭着说：“你跟着我算啥？你是我的啥人？我白和你好了一场！”
嫦娥也不辩解，不论她说啥，明杰听不进去。嫦娥拦住了一辆车，好歹把明杰撕扯上去，依着明杰的心性，她才懒得理会嫦娥呢，看着娟儿欲哭的样儿，只好跟着嫦娥上了车。到了大嫂子家里，明杰一头钻进屋里去了，无论怎么叫，她也不开门。
大嫂说：“明杰怎么了？嫦娥，你是当姐的，凡事忍让着她才是，你怎么让她受这么大的委屈。”嫦娥只是默默地流泪，嫂子说啥也应该，她心里替明杰难过，换了她不定多难受呢。
明和说：“明杰心性儿小，都多大了，还像小孩子似的，这事儿不怨嫦娥！”雅珍自觉失言，说：“我也是急了眼，才说出不该说的话来。你们不知道，嫂子费了多少唇舌，好说歹说，总算答应消散两天，等把事儿办完了，再让妹妹回去，万一她想不开，我的罪过就大了。”
嫦娥心里像是碎了一般，把着门儿小声劝解：“好妹妹，你快开开门，千错万错是姐的错儿，咱俩个从小一块长起来的，有啥话儿说不开！你要不听劝，让我怎么做人？”房间里，明杰的抽泣声一阵比一阵儿大，明和转着圈儿，不安地看着站在门边的低声哀求的嫦娥，嫦娥的心里不知多委屈呢。
巧姐一头闯进来，苦笑着说：“大哥，我惹着妹妹了，我给你和嫂子赔不是。也是一时糊涂，把妹妹得罪了。”巧姐说着，眼圈儿一阵阵发红。明和说：“巧姐，你这话见外了，自家的妹妹，打也打的，骂也骂的，哥嫂不管教谁管教？明杰从小没受过委屈，性情儿不好，你们多担待她。”
巧姐把刚才的事儿说了一遍，雅珍说：“巧姐，这事儿不怪你，别往心里去，咱们当哥嫂的，恨不得把心摘下来，哪有二心二意，谁不是望着妹妹好？这阵儿她心里七上八下，像个刺猬，谁敢招惹她？你是赶在点子上了，她平常不是不中说话的。”几句话把巧姐说活络了，红着脸儿说了一会话走了。
送了巧姐回来，雅珍说：“巧姐说话忒莽撞了，眼里还有没有我们，给明杰说亲事儿，横竖儿打个招呼，李力生多大年纪了，亏她想得出来，妹妹再不好，也不至于找这么一个人！”明和说：“你少说两句吧。巧姐也是好心，不是一家人，她才不管这事儿呢。”
嫦娥把明杰请了出来，明杰哭得泪人儿一般，雅珍明和心疼明杰，一时不知说啥好。嫦娥说：“好妹妹，别生气儿。二嫂看起来文静，做起事来谁知这么莽撞，别说是你，换了我，兴许当面吵她两句，看在二哥的面上吧。因为这事儿，和二嫂子抹开了脸，大家少不得生分了。”
明杰抽噎着说：“你们合起伙来，把我卖了吧！大哥在跟前，卖也得大哥点头，她一个外人，凭啥这么作践我！到了现在，我的心也冷了，横竖儿还能换俩钱，不管拉车的剃头的，还是过路的，随便人家给几个钱，把我打发了吧。”
明杰的几句话，说得雅珍也跟着掉泪，安慰说：“妹妹快别说这样的话，以前嫂子冷淡了你，谁知妹妹心里，装着这么多苦楚！妹妹，我知道你心里不好受，哭出来吧，窝出病来，谁也替不了你。”
明杰心里的委屈一下子决了堤坝，哭着说：“往后少提这事儿，谁再提这事儿，我跟谁撕破脸。大家好好儿的，我不赊欠谁的，在爹娘跟前混一日说一日，啥时混不下去了，我自有我的法儿。”
大家默默看着明杰，一时不敢言语。明杰凄凄怨怨哭了一阵儿，说：“大哥，我在这儿撑别人的眼珠子，你把我送回去，我一刻也呆不下去了。”明和嘴动了半天，却拿眼睛看着嫦娥，嫦娥说：“明杰，你觉得我在你跟前难为情，我领着娟儿就走！姐妹之间，没有隔夜的仇，二嫂说话难听，也是她一个人的事儿，你不想见她，躲着她就是。你这么一走，你叫嫂子咋和老人交待？知道的是你自己犟着要走，不知道的还以为嫂子容不下你。”
明杰稳了稳神，说：“明儿我一定回去，你们不送我，我自己跑回去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