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一章（02）

    商量好了小高的婚事，说了一会儿话，明仁忽地想起一件儿事来，说：“今儿早上在村口碰上霍老三，往常天不亮开秤，今儿咋走得这么晚。霍老三支吾了半天，说他二哥昨晚想不开了，吊在牲口棚里，晚一步人就没了。”
    仲相变了脸色，“霍老三没说啥事儿吧？”明仁说：“霍老三说他二哥昨晚上出来推碾，吊死鬼跟到家里去了。说来也怪，霍老二天不怕地不怕，鬼神怕恶人，咋会中了邪气。”
    仲相呆了一阵儿，把昨晚碰上霍老二和明美的龌龊事儿说了一遍，明仁铁青着脸色，说：“老天有眼！今年夏天天井里落焦雷，把一棵百年榆树一劈两半，他还不觉事儿，不定哪一天一个霹雳，落在头顶上。”
    明仁说：“这事儿几年前就有传言，怕老人生气，我和淑云谁也没说。谁知霍老二给脸不要脸，狗胆包天！二叔，不是怕明美有个好歹，这口气儿侄儿咽不下去，依着我的性儿，早打上霍家门里去了。”
    仲相皱着眉说：“你们党内没个章法治治他？一颗老鼠屎，坏了一锅汤，干部胡作非为，让百姓们咋相信你们！”明仁说：“不是没有章法治他，怕动静大了，明美寻了拙，闹出人命来，不好收场。”明杰娘说：“先别声张出去，看明美的动静儿吧，她要是再和霍老二勾搭，我先起了她的皮！霍家单门独户，董家一人一口唾沫，也把他淹死了。”
    明杰牵着水灵进了家门，明和很高兴，很长时间没见明杰，妹妹一脸凄楚，郁郁寡欢，不免惆怅起来。明杰比嫦娥小一岁，嫦娥有一个好归宿，娟儿快上学了，明杰还怨怨叹叹等着小高，啥时才把这个圈子里走出来？
    明和有许多话要和妹妹说，明杰不似从前嘻笑话生，见了他怯怯咧咧，仿佛在躲着他，话到嘴边怎么也说不出口。问了爹娘的饮食起居，问了大爷大娘的身体，话儿说完了。
    明杰低着头，羞怯地搓着手，明和问一句，她答一句，明和心里一阵感叹。兄妹俩呆坐了一会儿，雅珍怕明和深问下去，勾起妹妹的心事来，妹妹呆几天呢，有话慢慢说。她给明和递了一个眼色，明和把嘴边的话止住了。
    雅珍问：“今晚还有应酬？”明和看着明杰，说：“知道明杰要来，我让老肖把所有的应酬都辞了。”明杰依然低着头，不说不笑。雅珍说：“我叫进一桌饭来，咱们吃个团圆饭。小范和明义忙得魂不在身上，叫巧姐和嫦娥过来陪陪妹妹吧。”雅珍说着出去了。
    明和怕明杰拘束，找出一沓儿相片递给明杰，说：“你二哥寄过一封信来，说年跟前回来一趟。照片是在爱尔兰照的，一点儿也不像你二哥。”明杰兴奋地翻看着照片，明谦继承了董家的血脉，瘦瘦的，看起来很精神。有一张照片是明谦和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女子照的，明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，世上咋还有这样的人儿，人不像人，畜牲不像畜牲，不由笑了。
    她想起朴洛亚来了，一对深藏在眼窝里的蓝眼睛，一脸蓬松的白胡子，一副拙笨的样子。头一会在大娘家见到朴洛亚，她吓了一跳，从哪儿跑出这么一个野人来！她格儿格儿笑着，看着照片问道：“哥，朴洛亚也是这个国家的人？二哥咋和这么一个女人照相？不怕外人笑话！”
    明和看着明杰开心的样子，心里略略开朗了一些。他笑着说：“明杰，你二哥万一给你带回这么一个二嫂来，你愿意吗？”明杰笑得更厉害了，说：“我才不让她进家门呢。爹娘说，二哥领回一个外国女人，砸断他的腿！”
    明和说：“明杰，你二哥信上说，上个月他和这个女人订亲了，你别和爹娘说。这是个好事儿，你二哥想留在爱尔兰干实业。”明杰怔怔地看着大哥，吧嗒着掉下眼泪来，说：“爹娘还盼着他早一天回来呢，背地里掉了多少眼泪！二哥真是一点儿良心也没有。哥，二哥听你的，你写封信劝劝他！”
    明和摇头说：“劝也没有用，你二哥不小了，该自己拿主张了。明杰，哥不担心你二哥，哥心里放不下你，不知你咋想的，能跟哥透露透露吗？”明杰不说话了，使劲儿绞着两只手。明和说：“爹娘年纪不小了，你是爹娘的心肝宝贝儿，心里放不下你呢。我知道你心里想啥，小高牺牲了多少年了，人死不能复生，这个道理你懂，你还等啥呢？心里有个念想就行了。女孩子家一份年纪，一份相貌，当然，啥事儿也没有十全十美的，不论你看上谁，哥都支持你。”
    明杰红了一阵儿眼睛，她的心里像一团乱麻，好似被棉花塞上了一样，快喘不上气来了，“哥，你别说了……”明杰几乎哭着说。明和默默看着明杰，心里一阵儿惭愧，这些年来，他对妹妹关心的太少了，当初三番多少年轻英俊的小伙子，赶在小高前头给她找一个，少了多少是非。妹妹年纪还小，妹妹的婚事自然有爹娘做主，这事儿慢慢拖下了。
    明和试探地说：“明杰，你点个头，哥在三番给你找一个，不论你有啥条件，哥都答应。”明杰抬起头来，目光坚定平和，微微一笑说：“哥，这个心你省了吧。你枉疼我了，今儿没外人，我给你个明白话，有爹娘一天，我在老人跟前守一天，老人不在了，我自己独挑户头过日子。你怜惜你这个妹妹，趁早啥话也别说。”明和听了妹妹的一番话，一声长叹，心儿像碎了一般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。
    一会儿嫦娥来了，一眼看到明杰，眼圈一红说：“明杰，你来了！我还以为请不动你呢。”姐儿俩手攥着手，默然站了一会儿，明和跟嫦娥点了一下头，躲到书房去了。大哥脸上不对劲儿，明杰的脸上有泪影儿，一脸官司，嫦娥猜出了原委，小声说：“明杰，大哥说两句，别往心里去。咱们当妹妹的，当哥的不说谁说，哥体谅当妹妹的难处，怕妹妹吃苦，恨铁不成钢呢。”
    嫦娥的几句话，把明杰的伤心事儿勾起来了，哽咽着说：“我知道大哥的心思，在家爹娘说三道四，出来清静两天，谁不是变着法儿数落我？从今以后，你们谁也别再管我的事儿，活的法儿有的是，未必成家立业就是好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