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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十章(07)

    找出一把刮胡刀来,刀锋上生满了黄锈,在鞋底上蹭了蹭,根根胡须支愣着,像包了锈衣的铜丝,咋也刮不动,不由长叹一声,扔了刮胡刀,霍老二,你的脸糊满了狗屎,早扔进粪坑了,还要个啥脸!
    门后头有一根小绳儿,提起小绳子,拴了一个活扣,在屋里转了一圈,刚要往梁上搭,心里一转念,别给人家脏了房子,大家还开会办公呢。 出了屋门,天上一片繁星,月牙儿沉下去了,村子里静极了,静得让人心里发毛,狗也不叫一声。
    霍老二在天井里跪下了,喃喃地说:“爹娘,我到您老人家跟前尽孝去了。”眼泪闪闪烁烁下来了,老霍家一十八代,哪个不是病死在炕上,只有他霍老二做了不仁不孝的子孙,辱没先人了!
    霍老二进了牲口棚,棚顶上透出一线星光,黑骡子不紧不慢嚼着草料,看着黑骡子,肚子里突然回上一股青草味儿,霍老二,你是牲口,还不如牲口呢,马行千里不配母,牲口还有礼法呢。
    黑骡子在他身上蹭来蹭去,牲口棚里黑黢黢的,他搂着黑骡子亲了一会,吧嗒掉了几滴泪,“老黑啊,赶明儿你有新主人了,不管跟了谁家,明年春上这通活儿少不下,别使懒惰,少挨两鞭子。啊!”牲口像是听懂了他的话语,嗷嗷叫了两声。
    霍老二把绳头往梁上轻轻一抛,踩在槽头上,把头伸进绳扣里,刚要蹬腿儿,黑骡子一头把他拱下来了,霍老二长叹一声,拍着黑骡子的脑门说:“老黑,我也不想死啊,我和你还没亲够呢。我不是牲口啊,脸上没长驴毛。老黑,你别拦我,我还得走,明年今天就是我的周年。”霍老二又爬上槽头,猛然一蹬腿,像一只油瓶挂在梁上了。
    霍老三睡得迟,宰了两口猪,扒皮剖肚,搓洗猪肚猪肠,一通活儿下来,天黑透了。明儿陈庄集,年跟前猪肉下得快,两口猪不定够卖的呢。这两天老婆心口疼,帮不了他的忙,孩子们嫌脏,躲得远远的,把两口猪拾掇利落,浑身散了架一样。随便扒拉了两口饭,躺下了。
    媳妇眼睛盯着房梁,说:“他爹,卖了肉给我扯条花褂子,我身上没有一件干净布丝绺,过年出不去门儿。三官媳妇过年衣裳早做上了。”霍老三沉沉叹了一声说:“是该打扮打扮,孩子大了。日子过得咋样儿,没看粮囤子的。”老三媳妇说:“没想到有今天。我过门儿,你和二哥就两只断沿的破碗,咋看咋不像家人家。”
    老三说:“你没过门,成亲前在俺家炕上躺了半个月,我还怕养不活呢。”老三媳妇说:“咋不叫过门?成亲就叫过门。”老三说:“算过门吧。转眼快二十多年了,日子过得真快!”
    老三媳妇说:“多亏了二哥,一年到头背着石匠筐子下乡,挣了多少粮食!”老三说:“能挣几个?大户人家的磨眼里有隔夜粮,说是喂白虎星的,二哥身上缝了个小布袋,磨眼里的粮食都抠了来。”老三媳妇恍然地说:“我说呢。”
    老三媳妇想起一件事来,霍老三赶四集,在家站不住脚。老三媳妇说:“他爹,二哥守不住摊儿了,村里多少闲话!”老三说:“在村里负责,难免不落闲话,少听她们嚼舌!”老三媳妇说:“无风不起浪。风不来,树不响,虱子不咬不痒痒,人家说得有鼻子有眼的。说咱二哥和明美相好,难听煞了!”
    霍老三含混地笑了两声,说:“没日头的话,你也信?二哥一辈子不稀罕女人,踹寡妇门的事儿,找不着他。”老三媳妇说:“你看运生像谁?脸膛眉眼,扇风耳朵,高鼻梁子,哪一点儿不像?是咱二哥的种子。”
    霍老三想了一阵,吓了一跳,真像二哥的种儿。老三说:“说啥我也不信!二哥没长那根筋。”老三媳妇嘿嘿地笑了,老三问:“你笑啥?”老三媳妇说:“男人里头没一个好东西!墙窟窿也想钻钻,别说是个女人。”霍老三眼皮发沉,老婆再说啥,他听不见了。
    霍老三刚迷住眼,远远瞧见二哥穿戴整整齐齐过来了,二哥见了霍老三,眼里簌簌地掉下泪来,二哥说:“老三,二哥出趟远门儿,十年二十年你不定见着我,我来跟你言语一声。”霍老三大惑不解,霍家外边没有亲戚,二哥往哪里出远门去!不禁问道:“二哥,城里咱没有亲戚儿,你年纪不小了,咱兄弟俩还是规规矩矩守着祖坟过日子吧。”
    霍老二哽咽着说:“八里洼没我立身的地方,我出去走走。明儿一早,你把骡子牵过来,春上使活儿,两头骡子倒替着,别累着骡子。老三,撂了杀猪的营生,往后孩子该娶媳妇了,杀猪的名声不好听,别耽误了孩子找亲事儿。”说了几句话,二哥飘然而去,不知所踪。
    霍老三吓醒了,二哥这是咋了,分明在和他辞行。转念一想,二哥壮壮实实,没病没灾,做梦本来没真事儿。日有所思,夜有所梦。今儿他和二哥刨榆树,两人对着酒瓶灌了两口酒,说了半天话,怕是二哥惦念着他,在梦里嘱咐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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