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（05）
明杰说：“还早着呢，才吃了饭几个时辰？”明杰娘叹了一声气，说：“明杰，你大嫂说了几回，想让你给水灵做双鞋子，我替你应承下来了，你是当姑的，不做说不过去。这几年，你嫂子没慢待你，夏天一身单，冬天一身棉，衣裳鞋袜，给你做了多少！”
明杰微微笑了笑，说：“我倒是有心给水灵做双鞋，哪有现成的鞋样儿，城里人还稀罕这个？”明杰娘说：“家里做的鞋养脚，小孩儿家穿皮鞋不透气儿，小小的孩子脚臭得闻不得。”明杰说：“过一天吧，我打听个鞋样儿，不耽误她过年。”明杰娘没话说，任着明杰凑着灯火熬眼。
仲相躺了一会，嗓子眼里咯着一口痰，没想到竟让他碰上这种事儿，以前仲森说明美和霍老二相好，他还不信呢，霍老二这老东西还能活几天，色胆包天，忒没王法了！
明美文文静静，竟做出这么龌龊的事来，把董家祖宗的颜面丢尽了。他真想给霍老二两个耳刮子，明美一个白花花的身子，他咋进的去门！明杰纳了一会鞋垫，打着哈欠睡觉去了。
明杰娘问：“她爹，你神色儿不对，咋了？霍老二是个夜游神，不定到哪庙里投胎去了，用不着生这么大的气。”仲相把一口痰咯出来，骂道：“霍老二这个畜牲！”明杰娘笑着说：“你骂他干啥？他咋惹着你了，不差一时一霎，明儿你再去一趟，查日子费不了多少工夫。”
仲相看了老婆一眼，说：“往后别让明美进家门了，我怕脏了董家的地皮！”明杰娘一时不解，仲相素常不骂人，读书人温良恭俭让，“小五常”挂在嘴边，明杰娘见仲相生气的样子，大感意外，肯定哪儿不痛快了。忙说：“跟孩子生啥气！明美比以前强多了，敢在人脸前说话了。”
仲相本不想跟明杰娘说，怕她出去嚼舌，闺女给董家丢了脸，传扬出去，明美还抬的起头来？仲相说：“明美不是董家的闺女！董家没这么不要脸的闺女！”明杰娘笑了笑没说啥，仲相沉不住气，把刚才碰见明美和霍老二的龌龊事儿说了一遍。
明杰娘呸呸朝地上狠狠啐了两口，骂道：“这个苦瓜闺女，腌臜煞人了，董家满门里的脸，让她丢尽了！运生不像羔子的种儿，尖嘴猴腮，不是霍老二是谁的？霍老二这个下流坯子，七老八十的人了，还有几天活头？他爹，犯不上生气，这事儿明美做下了，你还咋的？”仲相不说话，只是脸面发青。
一会儿，有人晃大门，明杰娘怕仲相再生出枝节来，任凭外面大门怎样响，只当是没听见。晃门声一阵紧似一阵，仲相烦躁地说：“你去看看，要是霍老二，干脆把他轰出去！”
明杰娘开了大门，一个黑影儿蹲在门边吸烟，明杰娘没好气地说：“谁呀？半夜三更催命似的，有啥见不得人的事儿，偏偏赶在晚上说！”霍老二闷声问道：“二嫂，是我。二哥睡下了？”
不等明杰娘关门，霍老二闪身进来了，明华娘压着声说：“霍老二，你眼里还有你二哥？董家哪里对不住你！”霍老二没脸说话，默默地往里面走。头上有淡淡的月影儿，几粒寒星眨巴着眼睛，地上拖着霍老二变形的影子，像土行孙一样贴着地面踽踽而行。
霍老二挑帘进了里间，仲相没翻眼皮，好像他这个人不存在似的，斜躺在被卷儿上，两眼望着闪烁的灯火发呆。霍老二眼前发黑，腿像灌了铅似的万般沉重，他在炕沿跟前站着，站也不是，坐也不是，两肩不住地瑟缩着。
明杰娘没好气地说：“别戳着了，快坐下吧。他二叔啊，平日里都是你向人家施威风，今日咋像夹尾巴狗似的？要饭的到了董家门里，该咋打发咋打发，哪敢动人家一指头？一个村里住着，抬头不见低头见，别人好意思，董家使不出来。”
霍老二半边腚在炕沿上坐着，老泪吧嗒吧嗒落下来。董仲相脸色发青，喘气声越来越粗。明杰娘狠狠白了霍老二一眼，说：“他霍二叔，有啥话儿，你照直说吧，最好别说出不着调的话来。你二哥胆子小，你别惊吓着他。”
霍老二一时性急，左右开弓，朝自己脸上，使劲儿掴了几巴掌，一边掴着一边骂道：“让你不长出息，让你不长出息！”几掌掴下去，霍老二眼前好似金子做的，四处发着金色的光芒。
明杰娘攥住霍老二的手腕，没好气地说：“行了，霍老二！俗话说，一口吃不成胖子。今儿打肿了脸，明儿还有脸见人！”仲相指着霍老二，两根指头乱抖，哆嗦着比划了半天，一张脸憋得通红，一句话也没说出来。明杰娘怕仲相憋出病来，说：“霍老二，行行好，你快走吧！走得远远的，从今儿起，别做见不得人的事了，一大把胡子的人了，有几张脸，也搁不住羞臊。”
霍老二坐着没动，明杰娘喘了几口，嘴唇哆嗦着说：“霍老二，你欺负了俺董家闺女，还让你二哥给你赔礼道歉？你是个懂事儿的，赶紧滚回去睡觉。”霍老二不敢久呆，看了仲相一眼，抹着眼角走了。
霍老二回了家，羞愧难当，关住门儿呜呜哭了一通。这一辈子，他没做见不得人的事儿，他霍老二躺着是一根，站着是一条，也是顶天立地的男人。那年在南乡，那个楚楚可怜的小寡妇，一个劲地哀求他，把**塞到他嘴里，他吐出来，心里像是吞了铁，他没动心肺，不也挺过来了？他咋熬不住了呢？女人是男人的冤家，英雄难过美人关，在他身上应验了。
今晚他想去找三官，商量明年互助组的事儿，好多在组里的人找他反映，三分抽头忒重，男女同工不同酬，差别太大，这么下去，少不得从组里退出来。互助组不能散摊子，范立田说，互助组是社会主义的根基，将来成立农业合作社，互助组万万动摇不得。吃了饭，刚要往外走，明美把他堵住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