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(04)
月娥婶子的嘴角咧了咧,嘴里哼了一声说:“东西倒是齐全,我说不上别的来,可都是闺女家用的,哪有爹娘的稀罕物儿?你婶子不会办事儿,没有瓜秧儿,从哪里结出果来?真是的!”听着月娥婶子抱怨,淑云只是微微地笑。
明华一愣,不怨人家拿不是,怨二大娘忒疏忽了,抬眼看大嫂子,淑云笑眯眯地说:“表奶,您老人家稀罕的,在鞋里放着呢。买点吃的喝的,怕您不定应心,给您老预备了两个钱,说养老钱也行,遂您的心意,想买啥就买啥吧,养闺女一场,总不好让您老人家白受了一回疼。”
月娥婶子拿起花鞋来,从里面掏出两个纸包,两大卷儿钱在里面封着,眼皮儿一跳,眼里立刻放出光来。撕了纸包,往手指上吐了一口唾沫,手指抖抖的,数了几回也没数清楚。
淑云心里冷笑了一声,心说,也是个没见过大钱的!故意问道:“表奶,您数清了没?您老人家要紧给我个数儿,我回去跟婶子回话。俗话说,捎话捎多了,捎钱捎少了。我这办事儿的不担是非呢。”
月娥婆婆笨拙的样儿,明华抿着口儿笑道:“表奶,您多数几遍,出了差错儿,两下里都不好看。”月娥婶子干黄的脸上滴下汗来,一边捻着纸钱一边说:“还是以前的洋元好用,一看就明白,这么两卷儿纸钱,怕是数到明天早上呢。”明华捂着嘴不敢出声。
月娥咽着唾沫,说:“婶子,我帮您老人家数,我上过两天学堂呢。”月娥婶子白了月娥一眼,说:“数啥呢,多嘴多舌,我可不是小气的人,还信不过她嫂子?”月娥婶子把钱包起来,掖到腰里去了。淑云说:“表奶,东西和钱您收下了,轮到我说话了吧?”
月娥婶子脸上的皱纹舒开了,似笑非笑,说:“她嫂子,回去和你婶子回话,我这头儿定下了,日子由着你们选。我还有第二宗儿呢。闺女是一领破席卷出去的,不求上好的杉木板儿,扣一盒儿棺材,一顶花轿抬牌位,吹鼓手两班儿,纸人纸马,经幡道场,少了不好看。我说这么说,不是有意让主家破费,闺女不是好死的,白灵儿不安稳,该有的都得有,闺女过去了,才安生过日子呢。”
淑云说:“这个倒也不难,忒麻烦了,一样一样的,兴师动众也不好。道场就免了吧,先说和尚这一条,咱这里没深山大川,也没名刹古寺,养不住和尚,几个云游僧人,不知在哪儿歇脚呢。我的意思儿,给您老人家几个钱,免了那些俗礼,您闺女也是有孝心的,您老人家满意,她没啥不满意的。”
月娥婶子说:“我不也喜欢这些俗礼,过分铺排倒显得咱张扬呢,他嫂子,你定个法儿。”当下议好了章程,月娥婶子喜滋滋地提着两个包袱走了。月娥送婶子出了大门,朝地上啐了一口痰,说:“不要脸!没了她闺女,说把她闺女的粗布衣裳,给我几件儿打袼褙,这话儿怕是早忘干净了!”
给小高做骨配的事儿,定在了腊月十八,图的是个吉日子。老天爷抟土造人,原本按着需要来的,一男配一女,一药配一病,不论男女,啥人啥用处,一个萝卜一个坑。老麻子是瞎子,他活着的时候,谁也没觉得他是一个多余的人,婚丧嫁娶,修房补灶,出门剃头,不看个日子心里不妥帖。
小高的婚事,还是遇上了麻烦事儿,找谁看日子?到了跟前,大家才觉得老麻子死早了,多活几年多好,把人间的事儿,多铺排几宗再死,可他偏偏走得那么早,瞎子也是绝户种,开门徒儿,关门弟子,一个也没留下,眼睁睁地看着大家犯难。横竖儿得有个日子吧?
今儿晚上,仲相把仲森两口子叫到大哥家,商量给小高骨配的事儿。明华娘一脸官司,谁跟她说话,也待搭不理,她心里有气,大哥二哥没把他两口子放在心上,这么大的事儿,为啥事先不跟她说一声?二哥满地里撒银子,小高算董家的啥人?小高和明杰定了亲,也有个说法儿,现在算啥?真是天下奇闻,还有给没过门的女婿做骨配的,丈母娘疼女婿疼到家了!她懒得动嘴,一进门儿,干脆来了个徐庶进曹营,一言不发。
大家把公事商量了一遍,唯一没把要紧的事儿定下来。明仁说:“老麻子死时,听说把卦帖子传给霍老二了,说不定把秘诀咒语一块儿传给他了,定日子的事儿,先问问霍老二再说吧。”
明仁要去找霍老二查日子,仲相说:“黑灯瞎火,别跑冤枉路了,我正好顺路,问问就是。”仲森说:“二哥,你们说了半天,我没听明白咋回事儿,小高是咱董家的啥人?但凡有个婚书凭据,我也认了,给个外姓人发大丧,弄出这么大动静儿,让外人说啥?”
仲林冷着脸说:“啥也不算,算个过路的。”明华娘问明杰娘:“二嫂,明杰咋跟她说?这孩子未必由着咱们摆布,使起性子来可咋办啊?”明杰娘说:“瞒着吧,有啥法儿,我不能眼看着明杰老在家里吧?她婶子,这事儿先别张扬出去,但凡有别的法子,我不走这一步。”明华娘心里哼了一声,不是到了跟前等着用人,不知瞒着我们到几时呢。
霍老二的大门,似开似掩,仲相没多想,推门进去了。窗口有隐隐的灯火,似有说话声,听不真切。仲相在天井里站了一会,说话声又没了,心说,一个老光棍儿苦闷惯了,怕是鬼说话吧。仲相没多想,咣当把门推开了,里面有窸窸索索的声响,挑帘一看,明美正往上提裤子呢。仲相头脑一下子大了,狠狠朝地上啐了一口,扭头出来了。
进了家门儿,躺在炕上发了一阵子呆,明杰娘以为霍老二不在家,仲相的脸上不对劲,守着明杰不便多问。明杰凑着灯火纳鞋垫儿,偏着头眼角微微笑着,一脸儿安详。明杰娘说:“明杰,早一点睡去,炕洞里我添了一把柴,还热乎着呢,把眼睛熬肿了,明日咋认字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