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章（03）

    明华说：“月娥的嘴像刀子，东一榔头西一棒槌，跟前的人都得罪完了，左邻右舍没几个来往的。 ”淑云说：“你往后少和她来往，屯田不在家，别招惹闲话。”外面有人说话，明华把着窗上的窟窿往外看了一眼，小声说：“月娥她婶子来了。嫂子，不该应承的，你可别乱应承，嘴上把着门儿。”
    月娥婶子头发梳得光溜溜的，朝天一个小纂儿，别着一支明晃晃的簪子，脸色干黄，像风干了的蚂蚱，脸上没有一两多余的肉，看样子不是一个善茬儿。淑云起身给月娥婶子让座，她婶子没抬眼皮，在炕沿上坐下。月娥惧怕她婶子，也不敢说啥，只是低着头恭敬地站在跟前。
    明华说：“表奶，您老人家快上炕。家里没外人，俺嫂子也是您的晚辈儿，坐着说话踏实。”月娥婶子冷笑着说：“月娥，你嫂子是远道里的客，是客就比主人尊贵。明华，我没拿你当外人，你安心坐着吧。”
    淑云咧了咧嘴巴儿，说：“表奶，您老人家摊上了不熨帖的事儿，按理儿我不该来凑热闹。话说回来，没有这事儿，我走到您门里来。今儿俺婶子打发我来，一来看看您老人家，二来是想攀您老人家的高枝儿，做个亲家。”
    月娥婶子咳嗽了一声，说：“闺女的事儿，我没打算瞒昧，得了急症死的，也是个没脸的！我没养活这个闺女！说不心疼是假的，她刚走的那些日子，我的心像摘去了一样，几天几宿没合眼。我养了她十九年，说走就走了，细细一想，闺女迟早是人家的人，当是她走远了，见不上面了。”
    淑云刚要说话，月娥婶子冷笑地看着月娥，说：“和你娘家都说了吧？”月娥低头不敢出声，月娥婶子回过身来，说：“他嫂子，今儿你是钦差大臣，不知当得了当不了家？当不了家，你回去让你婶子打发个人来和我说话。我不和你费口舌，说多了说少了，得罪了月娥娘家人，我可担当不起！”
    月娥吓得大气不敢出，只是看着明华和淑云。淑云说：“表奶，婶子打发我来，无非讨您老人家个话儿。俗话说，天下无媒不成亲。您老咋说我咋听着，自古媒人就是传话筒子，哪有替主家当家的？”
    明华在你暗暗称赞嫂子，要是换了她，早稳不住神了。月娥婶子说：“你这话听着在理儿。她嫂子，你把话说到了这份儿上，我不怕你笑话。俗话说，养儿育女防备老。家里兄弟几个不假，谁知哪块云彩落雨？指望活的不定靠得住。月娥她妹妹，是个破了身子的，一天没出阁，一天就是大闺女，阴亲也是亲，阴亲也有成了好亲家的。我先把丑话说在前头，我可不是卖闺女，我是讨个养老钱。俺这闺女论模样长相，前后十里八乡，你称上四两棉花纺纺，也是一顶一的人物儿，不管死的活的，谁不想讨个俊俏的？”
    淑云光听说月娥婶子厉害，没想到月娥婶子这张嘴，说话不打哏儿，闺女的尸身还没凉透，就想卖个好价钱，天下的爹娘也有这么狠心的。淑云说：“表奶，闺女就是一门亲戚，要是好呢，四时八节望望爹娘，要是不好，也有不上门的。都说养活闺女是赔钱货，哪有指望闺女发财的？”
    月娥婶子鼻子里哼了一声，说：“这要看养啥闺女，有当皇娘的，也有要饭的，杨贵妃武则天不也是爹娘养的？月娥她妹妹生就的美人坯子，要是个长命的，难说没个好归宿。”
    淑云说：“表奶，俗话说，当官的儿女，不如要饭的爹娘。这世道，儿女们有孝心的有几个？哪一个见了老人，不像乌眼鸡似的？俗话说，求人不如求己。老人们身体好，才是晚辈的福气，表奶身子这么结实，才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呢。”
    月娥婶子脸一耷拉，说：“她嫂子，你别抬举我，我还识得个孬好，今儿咱娘俩说亲事儿，别的话不说也罢。她嫂子，我把话说给你，你要是传到了，明天你再找我说话。你说的这个人，和董家非亲非故，八杆子抡不着，你婶子操不着这个心，是儿子还是女婿？”
    淑云怕月娥婶子说出更难听的话来，忙说：“表奶，话不能这么说，小高是有贡献的，人家是为革命牺牲的，是革命烈士。说起来是和俺董家非亲非故，总得有人替他操持吧？他就是倒在路边的过路人，也不能看着不管。总得有好心人，替他圆个坟堆儿不是？”
    月娥她婶子说：“那倒是。土地爷和谁也没关联，烧香还愿的多着呢。她嫂子，话说到了这份儿上，婶子照直说了。第一宗，你到了俺门里，一对儿包袱少不下，少不得给闺女个妆奁钱吧？闺女再不济也是爹生娘养的，我讨个养老钱不为过。”
    明华赶紧把包袱拿过来，说：“表奶，您先查看查看，有啥不应心？短啥少啥，您老也别难为情，只管说出来。”月娥婶子眼皮忽闪了一下，解开了包袱，仔细查点了一番。里表两身上等的绸料子，一身红艳艳的棉袄棉裤，两只红玛瑙镯子，两只圆镜子，两盒儿香粉，两双绣花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