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章（05）

    当初，把高营长牺牲的消息告诉她就好了，兴许，现在明杰早结婚了。 那时候他想，等过去一阵儿，明杰兴许慢慢把高营长忘了，她和高营长匆匆见了一面，两个人说不上感情这回事。谁知明杰爱得这么苦涩深沉，他觉得对不起明杰，心里越发沉重起来。
    过了老大一会儿，明杰喃喃地说：“我想看看你，三哥，我就想看看你！”明礼苦笑道：“我有啥好看的！”外面沙沙的落雪声清晰可闻，明杰的脸慢慢红了，“三哥！”明杰轻轻叫了一声，眼底里闪着晶亮的泪光，“你抱抱我吧。”明杰的喘息和沙沙的落雪声一样迷茫。
    明杰慢慢走过来了，明礼一下子不知怎样才好，她是妹妹呀！明杰眼里没有一丝羞涩，兄妹之间有啥好羞的呢。明礼轻轻搂抱着明杰，明杰在他的耳边，小声说：“三哥，你好狠心！让我一等就是四五年。”明礼不说话，明杰把他当成高营长了？抱了一会儿，明杰慢慢儿松开了明礼，羞涩地说：“三哥，我给你看样东西儿，你还没见一回呢。”
    明礼呆呆地站着，明杰从枕头下面，摸出一柄光华熠熠的短刀，笑嘻嘻地递给明礼，“三哥，这是高营长送给我的，多漂亮啊！他说，他喜欢这把刀，还有点不舍得呢。”明礼认得这把短刀，是高营长心爱的东西，不止一次在他面前炫耀过。
    高营长牺牲后，在整理他的遗物的时候，他想找到这把儿短刀，翻遍了的他的箱子，哪儿都没有。他想，会不会高营长把它遗失了？他接过明杰手里的短刀，默默地看着明杰。
    明杰的脸上抽搐着，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一地，随后犹豫地笑了，一任眼泪在脸上滚动，哽咽着说：“三哥，我没出息儿，忘不了他……他不会把我忘了吧？他说，打完了仗回来接我，八年过去了，他人在哪儿呢？我盼着他给我个动静儿，哪怕他在天边，我也找去了。孟姜女千里寻夫，我上哪儿找他去？他不要我了，心里有了别的女人，还是成家了？我不怪他，他该给我个动静儿。三哥，我一个闺女家，心里有多少话儿，对谁说呀。”
    明礼紧紧握着手里的短刀，明杰太可怜了，他想狠了心把高营长牺牲的事儿告诉明杰，明杰泪水涟涟，嘴边的话，又咽回去了。明礼说：“明杰，别等他了，有合适的，找一个结婚吧。高营长，一点儿音讯也没有，从四六年秋天，再也跟他没有联系上，会不会他变心了，兴许牺牲了呢？总之，明杰，别等了。”
    明礼一时不知说啥好，他非常敬重高营长，可是，他牺牲了。明杰神情怪怪地看着明礼，嘴角冷笑着，眼角的泪珠儿滚落下来，“三哥，我等了你多少年，盼了你多少年，原本想你有高营长的消息，没想到等来你这么一句话。三哥，你说的多么轻巧啊，哪能把一个人，一个心里的人忘了呢。你不知道，我这些年是咋过来的。”
    明杰说完，跪在床上打开了箱子，抱出一摞摞的青布鞋，一摞摞的鞋垫，总有几十双吧，堆了满满一床。明杰笑微微地说：“三哥，你别笑话妹妹没出息儿，我就是等他盼他，哪怕他不稀罕我，我也等他。他没和我说过几句话，我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，我心里装着这么一个人，默默念着他。他在我的心里。”
    明礼一句话说不出来，他说啥呢，他说高营长在五年前已经牺牲了，他说高营长没有遵守他俩的约定？他的心里盛满了太多太多的悲哀。高营长活着该有多好，给明杰一个归宿，给她一个女孩子家都有的梦。
    不能再让明杰等下去了，有一天会把明杰拖垮，她的青春，她的爱情，会被无边无际的等待埋葬。明礼拉着明杰的手，往外就走，明杰望着外面的一阵紧似一阵的雪雾，挣脱着明礼的手，说：“三哥，咱哪儿也不去，你陪我说说话儿。”
    很快出了村，明礼深一脚浅一脚在前面走，明杰头上缠了一条火红的头巾，气喘吁吁跟在明礼的后面。眼前是一片一望无尽的雪野，莽莽苍苍，汗漫无尽，除了村东没来得及封冻扁担宽的小河，一条蚰蜒曲折的墨线外，满世界都在一派白得耀眼的雪光里。
    这就是平原，没有峰峦，没有起伏，没有层次，只有一片望不到头的视野，随着脚步往前延伸。雪很厚，一脚踩下去一个深深的脚窝，松软，虚空，好似踩在棉花堆里，眼前这片浩荡的雪景，谁也没有心思去欣赏。
    明杰走得越来越吃力，她不知三哥把她带到何处，抬头看一眼三哥的影子，好似三哥就在跟前，一伸手就能抓着似的，却咋也赶不上他，明杰泄气了，在雪地上站住了。
    眼前被雪雾塞得满满的，回头四顾，又觉得空空当当，白茫茫的雪地里，只有一个绿色的影子，在她的前面固执地往前走。明礼听到后面没有了声息，也站住了。明杰正迷茫地望着周围的雪景，傻乎乎的对着他笑。明礼走回来，架着明杰的胳膊继续往前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