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章（03）
仲相怕明杰想多了，忙把话茬引开，说：“水灵也不小了，明和家两口子也该盘算再生一个了，明和这么大的一个产业，也要有个承续的人吧，到了外人手里，他就甘心？”
明杰娘说：“上一回我说雅珍来着，趁着年轻再添一男半女，光水灵一个，连个和她玩的也没有。 你猜雅珍说啥？雅珍说，要那么多孩子干啥，一怀上孩子就没人形了，趁着年轻自在一天是一天。唉，她哪知道当老人的心！整天打扮得花枝招展，明和让我多呆一天，我哪儿呆得住，眼不见心不烦，还不如在家清静。”
明杰的肩膀动了动，说：“您管那么多干啥？还有二哥呢，二哥结了婚，还少了您孙子抱？”明杰娘白了仲相一眼，说：“你二哥呀，没指望，当初，你爹也是没盘算，中国这么大的地面儿，还容不下他了？非要让他到外国念书，这倒好，念书念的家也忘了，祖宗也忘了。”
仲相不说话，静静听着外面的落雪声，他隐隐听见街上有人说话，心说，这样大雪天，咋还有人闲不住？明杰说：“二哥兴许领回一个外国女人也难说。上回在三番街上，看见一个外国女人，一头红头发，眼睛蓝的像个琉璃球儿，看着瘆人。”
明杰娘停下手里的活儿，看着明杰的背影，想了想说：“还有那样的人？哪不和畜牲差不多！你二哥敢领牲口似的女人进门儿，我先把他赶了出去，我才不认他这个儿子呢。”
说话声到了天井里，一家人不说话了，听着外面吱吱的踩雪声。外边喊：“二叔二婶！”明杰打了一个激灵，猛地扔下手里的活儿，愣愣地说：“娘，是俺三哥的动静儿！”明杰娘说：“你听耳懵了吧？你三哥在天边呢。”明杰不答话，心里慌乱得不知做啥好，愣了一霎，拢了一把头发，撩开门帘出去了。
明杰开了门，一下子愣住了，明礼一身黄军装，静静站在雪地上，正冲她微微笑着，呀！三哥身后，站着一个女兵，冲她微微的笑，两个人的棉帽上落满了白雪，帽脸上的红五星格外显眼，多像一幅画儿啊！
她心里感叹着，像在梦里一样。明礼往前走了一步，她忽然觉得眼前站着的不是三哥，是高营长，是她日思夜盼的高营长，不，是三哥，高营长比三哥矮一截子呢，这两个人的面孔，在她的眼前重叠着变幻着，一会儿是三哥，一会儿是高营长。这女人是谁呢？是三哥的媳妇，还是高营长……她恍惚着，眼前一阵儿晕眩，两行泪水静静地流下来。
明礼看着明杰的模样儿，心里一酸，说：“明杰，不认的三哥了？”明杰流着泪摇头，喉咙里哽咽着，“三哥，你真的是三哥……”明杰喃喃着，心里一时清楚，一时糊涂，嘴角笑着，眼里滴着泪水，往前一跃，猛地扑到明礼怀里，明礼傻乎乎地笑着，他的手里还提着猪肉呢。郑晓沛怔怔地看着明杰，站在门里木然的样子，心里禁不住一阵儿酸涩。
明杰头上梳着一根又粗又长的独辫儿，一直搭在腚沿子上，红头绳儿捆成一道道的红箍儿，脸上又白又细，不施脂粉，清纯饱满，眼里一汪秋水，楚楚可怜。上身穿着一件酱色浅花的缎儿袄，外面套着月白的对襟坎肩，下身是一件儿深青的丹士林棉裤，裤腿不肥不瘦，紧紧的箍在身上，腰身活脱脱显出来了，脚上穿着一双绣着红白牡丹的棉鞋，是个精致人儿。
两个人不说话，静静地拥着，郑晓沛的心里，有一股酸酸的东西冒出来，等到明杰扑进明礼怀里，她心里不由自主地咯噔了一下，红着脸看着人家兄妹亲热，一时愣在了那里。
明杰娘没听见外面的动静，穿上棉鞋在门前一看，明杰紧紧箍在明礼身上，心里一热，笑着说：“多大的闺女了！还和当哥哥的闹，自古男女有别，亲近的哥哥妹妹不假，不怕人家笑话！”明杰赶紧松了明礼，脸上不觉爬满了泪痕。明礼有些不好意思，解嘲地笑着说：“婶子，妹妹还小呢，打小就这样儿，她不和我闹，我还觉得生分了呢。”
婶子接了明礼手里的猪肉，笑着说：“快屋里吧，别冻着了。”明杰转身看着郑晓沛，又看了明礼一眼，不好意思地说：“三哥，你不说一声，是嫂子吧？”郑晓沛的脸上一阵儿绯红，嫂子嫂子的，她还听不惯呢。明礼把郑晓沛拉到跟前，说：“婶子，这是您没过门的媳妇儿。晓沛，快给婶子行礼。”
郑晓沛给婶子行了礼，婶子拉着郑晓沛的手亲热地说：“闺女，别笑话婶子，我这眼色儿，越老越不管用了，满眼里都是俺儿子，哪还顾得上俺媳妇儿。孩子，快跺跺脚屋里暖和！”
明杰忧郁地笑着，愣愣的看着郑晓沛，她想，她的三哥，交给这个女人了。她心里有一点失望，郑晓沛没她想象中的嫂子那么漂亮，她看着三哥略显单薄的背影，心中为三哥感到委屈。
郑晓沛拉住了她的手，眼里亮晶晶的看着明杰，她说：“妹妹，你真漂亮，像画上的人物儿。你三哥没少在我跟前夸你，你不知道，我多么嫉妒你。”明杰有些不好意思，拉着郑晓沛的手进了屋，找了一把笤帚，替郑晓沛拍打着身上的雪，刚才在郑晓沛面前，她无所顾忌的抱着三哥，现在，她反倒有点难为情了。
明礼和婶子进了里间，和二叔二婶亲热地说着话，传来阵阵的笑声。明杰红着脸儿说：“嫂子，我和三哥打打闹闹，一起长起来的，刚才，我冒失了吧？”郑晓沛坦诚地说：“明杰妹妹，我有这么一个哥哥，说不定比你还疯呢。妹妹，我还得感谢你呢，你三哥说，你给他做了好几双鞋呢，又舒坦又结实，打仗的时候，你三哥不舍得穿，一直别在腰上，打完了仗，鞋子好好的，一双脚踩烂了。”
明杰静静听着郑晓沛说话，心里涌起一阵阵苦涩，她的眼睛又湿润了，说：“三哥哪儿都好，就是心眼儿太实了。嫂子，往后你可要好好待俺三哥，要是不好，我可不依你。”
明杰娘撩开布帘笑着说：“小郑啊，快里面坐着说话，咱娘俩还没亲热够呢。明杰，刚才缠着你三哥，现在又缠上你嫂子了。”郑晓沛拉着明杰的手进了里间，给二叔鞠了个躬，仲相笑着往炕里挪了挪，二婶说：“小郑，别讲究了，上炕吧，庄稼人冬天离不开炕。”明礼在炕上挨着二叔坦然坐着，冲郑晓沛说：“上来吧。打小我就在二叔家的炕头上长起来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