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八章（01）

    夫衣食者，人之本也。人者，国之本。人恃衣食，犹鱼之待水；国之恃人，如人之倚足，鱼无水则不可以生，人无足则不可以步。——武则天《利人章》
    第四十八章
    一场始料不及的浩然大雪，把八里洼埋进严冬里了。瑞雪兆丰年，庄稼人盼雨盼雪，盼一年丰稔，盼一年太平，落一场大雪，天降祥瑞，家家户户盘腿坐在热腾腾的炕头上，听着窗外瑟瑟的落雪声，心里又多了几分期盼。
    农谚说，麦盖三层被，来年枕着馒头睡。庄户百姓们，有了这一场雪，心里有了一个底儿，看吧，无风无火的一场雪，把小麦盖得严严实实，嘿，明年春汛一开，麦子拔着节儿往上窜，夏收有指望了。
    吃完了早饭，明仁套上牲口，身上披了件蓑衣，冒雪要去三番。明礼和郑晓沛不让大哥往外走，雪天路滑，三番有二十几里路呢，万一有个闪失，对不起大嫂和孩子们！
    明礼牵出枣红马，陪大哥一块儿去。明仁说：“明礼，你在家陪小郑说话，小郑刚来，还眼生呢。”仲林在屋里大声说：“下雪不冷化雪冷，开了天才冷呢。别拦着他了，让你大哥去吧，他在家里呆不住。”明仁笑眯眯地说：“权当看雪景儿，多少年没下这样大的雪了！”
    雪地上划出的两道深深的车辙，淑云在心里叹着气，嘴上笑着说：“看你大哥这高兴劲儿，有年头没见过他的笑影了。你大哥有数，这条道儿摸黑没少走过。”话是这么说，这一场雪不定下到几时呢，早埋没了路影儿，冻出病来也是个事儿。
    送走了明仁，正要往屋里走，霍老三穿着一件儿日本人黄不拉几的风雪衣，脚上蹬着一双开了嘴的马靴子，踩着吱吱响的雪，手里攥着两把明晃晃的剔骨刀子，拎着叮当响的肉钩子过来了。大家缩着脖子往回走，没看见他。
    霍老三在后边大声说：“明礼！前面是明礼吧？”明礼猛一回头，吓了一跳，定睛看时，原来是霍老三，忙站住了。明礼说：“三叔，您过来了？”霍老三站住，笑着打量着明礼和郑晓沛，说：“变大样了，在路上碰见，不定认得呢。明礼，给你爹娘长脸了，别说杀口猪，杀骡子杀马也不为过。明礼啊，往后来老家带兵，把你兄弟捎上，凑个数儿。”
    明礼说：“三叔，当兵苦，您舍得呀？”明礼给霍老三点上一颗烟，霍老三喷出一口烟，说：“舍得！囚在家里，老虎也变成狸猫了。明礼，多住几天，陪你爹说说话。”
    淑云看着霍老三这身打扮，噗哧一声笑了，说：“三叔，您从哪儿淘换来这么一副行头？多吓人呀！”明仁娘笑着说：“像个二鬼子样。老三，你哪儿淘换的，走在夜路上，谁见了不吓出胆子来！”霍老三不好意思咧着大嘴，说：“上回赶三番集，路边摊子上一堆一堆的，不值钱，干咱这营生，没个孬好！”
    霍老三说着，开了圈门，伸手把猪拖出来了，一甩胳膊把猪撂在地上，照着猪脖子噗地一刀，开膛剖肚，一会儿的工夫，把猪拾掇利索了。明礼让霍老三屋里坐，霍老三嘿嘿笑着说：“明礼，三叔这样儿，埋汰煞人了，哪儿也不敢坐，明礼，你快屋里吧。”
    仲林在炕头上喊：“老三，屋里暖和，我这里有烧酒，喝一盅儿暖暖身子。”霍老三扎煞着两只血手，说：“不坐了，身上腌臜，别脏了你的炕席子！大哥，猪皮你没用，我捎上了。”仲林说：“小肠也是你的，规矩就是规矩，在哪里也改不了！”霍老三说：“我不跟你客气。给孩子们吃吧，杀猪的还稀罕这个！”霍老三提着猪皮筒子走了，明礼送到大门口，霍老三说：“明礼，你还记得大门儿，抽空家里坐坐，咱爷俩喝一壶儿。”
    淑云割了一刀肉，麻绳儿一系，挽了一个扣，递给明礼，看了娘一眼，说：“让明礼和妹妹瞧瞧二叔二婶去，见一回问一回，不去打个照面说不过去。”明仁娘嘱咐说：“坐一霎回来，别在你婶子家吃饭。明杰问三道四，小高走了这么多年，也该死心了。”
    淑云说：“拖着不是个事儿。明礼，你慢慢儿和她说，等了这么些年，心里盼着嘴里念着，乍一说出来，好比在妹妹心里捅一刀子，闺女家心眼儿小，妹妹不定多难受呢。”明仁娘叹着气说：“明礼，先探探你婶子的口气再说，你在家三天两日，惹出麻烦来，咱可担待不起。”
    明杰的事儿，郑晓沛听说了，暗暗称赞明杰，听明仁娘这么说，说：“大娘，明杰妹妹心里结了死扣了，一天解不开，她钻在牛角尖里出不来，长痛不如短痛，把这层窗户纸捅破了，疼一阵子，事儿就过去了。”明仁娘默默看了郑晓沛一眼，说：“按你嫂子说的办吧。明礼，跟你二婶通个气儿，你二叔点了头才行。”明礼和郑晓沛提着猪肉出去了。
    明仁娘腾出手来，帮着淑云搓洗猪下水，问道：“淑云，你觉得小郑咋样？俗话说，长嫂比母。明礼从小听你的，弟弟的事儿，是你们当哥嫂的事儿，我和你爹老糊涂了，我和你爹不操心。”婆婆没看上郑晓沛，怕婆婆横插一杠子，棒打鸳鸯，笑着说：“娘，小郑像咱家里的人，像在哪里见过似的，她和明礼像是一对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