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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七章(06)

    淑云笑着说:“你别听明礼瞎咧咧,我算啥呀。我进这个家门,明礼还没桌子高呢,他和嫦娥天天像影子似的,走到哪里跟到哪里。哎,你和明礼啥时候成亲呀?我说呀,干脆在家把事儿办了,爹娘也放了心。爹娘年纪一天比一天大,我和你大哥在跟前,爹的身体一直不好,保不住有个山高水低,不看着你俩成亲,老人家咋放得了心。”
    郑晓沛的脸红红的,说:“哪有心思盘算这事儿,部队上一年到头紧紧张张。本来我们打算元旦把事儿办了,谁知明礼又接到了作战的命令。”郑晓沛说溜了嘴,一把捂住了嘴巴,忽闪着大眼睛,愣愣地看着淑云。
    淑云一脸恐慌,眼皮儿忽闪着,问:“不是说全国解放了吗?咋还打仗?”郑晓沛小声说:“朝鲜那边打起来了,我们接到了**的命令,要过江打仗呢。”淑云忽闪着眼皮问:“朝鲜在哪儿?比你说的广西还远吗?”
    郑晓沛说:“这一回到国外打仗,朝鲜是关外的一个国家。”淑云说:“吃饱了撑的!外国的事儿,咱管那么多干啥,打下活人头来,也轮不到咱管。”郑晓沛郑重地说:“美国人侵略朝鲜,就是想侵略我们的领土,和日本人一样。”
    淑云想了想问:“光他三叔过去,还是你一块儿过去?子弹不长眼睛,你们可得注意着点儿。”郑晓沛说:“他第一批过江,部队马上集结了。我第二批过江,兴许过了年也就过去了。”
    妯娌俩说着话儿,猛然听到一声声鸡啼,鸡叫头遍了。再看水莲,水莲趴在小凳上睡着了,水生倚着炕角,手里紧紧攥着郑晓沛的手枪,也睡过去了。淑云说:“我的娘哎,过了头半夜了,才觉得一霎霎的工夫呢。”淑云说着把水莲抱上炕来,吹灯睡觉。
    正房里也是很晚才睡。小东屋的火炕铺盖现成,明仁在炕洞里添了几把柴禾,屋子小,很快把房子烧暖了。听到牲口棚里,牲口咴儿咴儿地叫,明仁进了牲口棚,添了几把草料,大青骡子被白马红马挤在角落里,咴咴地叫唤。原怕大青骡子欺生不合槽儿,没想到两匹军马欺主,明仁把大青骡子牵开了,拴在槽头上。
    进了屋里,明礼跟爹娘说话说的口干舌燥,找不到话茬了。明仁说:“那屋里也没睡呢。交过半夜了,有啥话明日再说吧。”仲林说:“明仁,明儿你早起来,招呼霍老三过来。你和淑云支应一声,别喂猪了,吃多了食不好作弄。”
    哥俩从正房出来,明礼问:“大哥,爹想请人杀猪?”明仁笑笑说:“养了半年多了,光吃食不长膘,早给它一刀,省不少粮食呢。”明礼说:“哥,留着吧。家里的日子我知道,小郑也是苦孩子,用不着伺候她。”
    明仁开了小东屋,划了一根洋火点上灯,说:“你别管,家里的事儿,我做主呢。明礼,哥看见你和小郑,心里别提多高兴了,不是当年立田一句话,哥还不得给你操持媳妇?花多少钱哥心里也痛快。你啥话也别说,依着哥的性儿吧。”
    哥俩脱鞋上炕,炕席子热乎乎的,一头一个通腿儿说话。明仁问:“明礼,你困不困?”明礼掏出烟卷儿,给哥点上一根,笑着说:“哥,看见你,我不困了,心里多少话想跟你说。”
    明仁笑眯了眼,明礼说:“哥,吹了灯说话。”明仁忙摆手说:“别灭灯,哥看着你说话,心里踏实。明礼,你多少天假期?”明礼踌躇着说:“来回五天,路上三天。我自己好说,小郑在身边,不敢走夜路,咋说也得赶三天路。”
    明仁说:“早晚是个走,哥不拦你。你和小郑的事儿,不能在家办了?爹娘盼着呢。”明礼犹豫了一会儿,说:“哥,我跟你说实话儿,这次回来,领导安排我和小郑回来成亲,我一直没告诉小郑。”明仁迷茫地看着明礼,说:“咋啦?没看上人家?我看着好,爹娘也满意。明礼,董家门里不兴挑挑拣拣,看着顺眼就行了,人物不能当饭吃。”
    明礼说:“哥,我不是这个意思儿。”他看了大哥一眼,他不想把打仗的事儿告诉大哥,大哥心眼儿小,这些年,大哥没少为他提心吊胆。“大哥,我记着你的话了。反正,我不会给你丢脸。”明礼说话吞吞吐吐,明仁觉得明礼心里有事,啥话不能对哥说呢?
    明仁生气了,弟弟拿他当外人了。明仁低着头吸烟,烟雾缭缭绕绕把他的脸埋住了。明礼咽了一口唾沫,犹豫了一会,说:“哥,我本来不想跟你说,这是纪律。我们要上去了,这一次去可能三年也可能五年,来家看看爹娘,看看你和大嫂孩子,心里就坦然了。”
    明仁按灭烟,看着明礼认真的样子,问道:“上去?上哪儿去?”明礼说:“我们接到了朝鲜作战的命令,部队正在滕县集结呢,过不了几天,就过江作战。”明仁看着明礼的脸,明礼苦笑着说:“打仗嘛,打仗就会有牺牲,我怕万一,耽误了人家小郑不好。哥,你说得对,咱董家门里是有良心的,等打完了仗,我一定回来和小郑拜堂成亲。”
    明仁一直没说话,从范立田的嘴里,他听到了一点动静,没想到来得这么快,没想到会点将点到明礼头上。俗话说,军令如山。咋能说去就去,说不去就不去呢?明仁摸过烟荷包儿,沉思着按上一锅烟,叼在嘴上吧嗒了几口,想了想又把烟末儿磕出来,吱吱地吹着烟管儿。
    明礼安慰说:“哥,你放心,打了这么多年仗,我身上一点儿皮也没擦破。我现在当营长了,跟前有通信员,不像以前冲在最前面了。”明仁看了明礼一眼,沉沉叹了一口气,说:“该和明杰有个交待了,谁的话也听不进去,让她等到啥时候啊?明杰忒苦了,一年一院子葵花,天天对着葵花发呆,别说二婶看不下去,我当哥的心像碎了一样。明礼,你和明杰把事情的原委说说,别让她傻等了。”
    明礼发了一阵儿呆,明杰是个多么通透的人啊,这事儿不说,也该明白啊!明礼说:“哥,这么些年,没人给她说媒啊?”明仁说:“没人敢张嘴,明杰的脾气,你不是不知道,到了这个年纪,哪还有好人家等着她!”明礼说:“二叔早该和她说透,她这么傻等着,到了今天这个地步,让我咋和明杰说?”
    远处传来一阵阵鸡啼,明仁说:“打个盹儿吧,鸡叫了。”明仁心里一团乱,吹灯迷糊了一阵儿。鸡叫三遍,明仁下了炕,屋子里亮堂堂的,不是睡过了时辰吧?
    推门一看,满世界白茫茫的,天井里积了半尺厚的雪,雪还在下,飘飘洒洒,雪片儿像白蛱蝶一样当空曼舞。明仁的心里一阵儿纳闷,啥时候下得呢,咋一点儿动静也没听见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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