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章(07)
明华娘说:“和明华相亲的时候,她小婶子俊的天仙似的,身上饱饱满满,谁不说她一脸福相,哪想到会有这么一天?瘦得剩了一把干柴,我的娘,你没见她的小身子,手指头还不如鸡爪子呢。 家里值钱的东西,能当的当了,能典的典了,除了一副破被褥,家里连藏虱子的衣物,休想多出一寸来。她小叔呢,又是个散财童子,没学会敛财,倒学会了典押变卖,又不会种庄稼,等着饿死吧。”
到了晚上,仲森觉得身上不好,早早躺下了,明华娘以为仲森受了风邪,内因外感,没当回事儿。谁知到了定更时分,仲森浑身炭火似的,牙关紧咬,脸面煞白,一会儿不省人事了。
明华娘吓得六神无主,忙把明兰喊起来,让明兰去喊明仁。明兰在天井里站了一会,夜黑如漆,房顶上的夜猫子呱呱叫着,不由汗毛倒竖,咋也不敢出去,跑回来哭咧咧地说:“娘,我害怕!街上黑乎乎的,我怕碰上邪毛鬼祟。”
明兰一句话提醒了明华娘,分明于小娴这个臭不要脸的作祟,狠狠瞪了明兰一眼,骂道:“死妮子,真是没用!你爹有个好歹,这方天就坍了,也不用说害怕了。你到院子里的桃树上,折一根桃条来,要东南方的,你可记住了。”
明兰出去不大一会,折回一根桃条,愣愣地看着娘,明华娘接过桃条,一边骂一边在仲森身上抽打起来:“她婶子,你个没良心的东西!我给你拾掇的利利索索,打发你体体面面上路,哪有对不起你的地方?你倒好,不思报答也罢,反倒打一耙,你的良心让狗吃了?”
仲森哼哼了两声,嘴巴一张一合,不知说啥,明华娘说:“有话你说吧,是不是是理儿,你给我说明白。合天下没你这样的,早知你这样,让你光着身子走,你有啥脸腚,在阎王爷跟前点名过卯!她婶子,你给我听清楚了,你好说好算罢了,再纠缠下去,明儿我请了道士来,少不得作法儿,拿桃木橛子把你定住,让你还不了阳归不了阴,几辈子也托生不了,那时候,你可别怨嫂子不念往日情分。”
仲森嗓子眼里一阵冷笑,明华娘觉得头皮发麻,桃条子一时急如雨下,抽得仲森身上,一道一道血印子,明兰心疼,泪眼婆娑地说:“娘啊,您别打俺爹了,少打两下,出出气儿就行了。”
明华娘狠了心,一把推开明兰,啐了一口,说:“我就打这个不要脸的!她婶子啊,你给我听清了,我的脾气儿比火还烈,你是个识趣的,趁早离了他的身,咱还是好姊妹,逢年过节,初一十五,让明华给你多烧两刀纸,有啥不自在的!”
仲森嘤嘤而泣,细声细气抽噎着说:“我的嫂子人家,我也是好人家的闺女,谨遵爹娘教诲,守身如玉,不是不守妇道的女人,自打跟了明华她小叔,不敢在男人堆里抛头露面。您倒好,使唤大伯子给我穿衣裳,我清清白白的名声儿,干干净净的身子,变得污浊不堪,你让我有啥脸面,在祖宗面前立身?今儿到了阎王爷那里,阎王说,这个女人不干净,遍体污秽,把她打入十八层地狱,永世不得超生。嫂子,我知道你是好心,你还我个清白!”
明华娘扔下手里的桃条子,跪在仲森面前,哀求说:“妹妹,嫂子也想让你清清白白地走,可我有啥法子?梁家跟前没人,你大哥在跟前看了几眼,有啥要紧?他是一个老实人儿,哪有啥歪歪心眼?妹妹,要是以前,梁家有钱有势,咋也会摆水陆道场,超度你的亡魂,眼下明华她小叔,抱不住的就是饭碗,哪有闲钱给你做法事?妹妹,看在明华孝敬你的份上,看在咱姐妹一场,饶了你大哥吧。”
仲森长叹一声,说:“嫂子,我不是不听劝的人,事儿由你起的,你不能看着不管,俗话说,解铃还须系铃人。你给阎王爷判官老爷烧刀纸求个情,阎王老爷开了恩情,也许三年五年,我就超生了。”
明华娘又气又急,咬着牙根儿说:“妹妹人家,嫂子今儿听你一遭儿,你让我长了见识!狗咬吕洞宾,不识好人心,说的就是你这样的人。你活着拾掇俺闺女,现在为神了,又赖在俺炕头上,哪有你这么做事儿的!”仲森冷笑了两声,不言语了。
明华娘让明兰在天井里摆了一张小桌,拾掇了几个菜,上了三炷高香,向上苍祝告道:“阎王爷,判官老爷,您老人家发发慈悲吧,让她小婶子趁早脱离了苦海,不论谁家,贫的富的,孬好找家人家,让她投胎托生了吧。她婶子是个干净人儿,他爹不是有意看她的光腚,她死在光炕上,哪有两全的法儿?”明华娘念叨了一阵儿,耳边一阵儿幽幽咽咽的哭声远去了。
回屋看时,仲森在炕头上,呆呆地坐着,摸着膀子上的血印儿,神情愣愣的,问明华娘:“他娘,你好狠心,凭啥把我打成这样,赶明儿,咋让我出去见人?”明华娘叫了一声“阿弥陀佛!”问道:“他爹,你身上好些了?”
仲森身上青一块紫一块,没半分好肉,媳妇忒歹毒了,把他打成这样。仲森摸索着伤痕,生气地说:“打人不打脸,心里不痛快,拧两把行了,身上没一块好肉,浑身火辣辣地疼。”明华娘狠狠瞪了他一眼,说:“你看了人家的光身子,人家找上门来了。”
远处一声接一声鸡啼,窗户上透出一片亮光来,明华娘连连打着哈欠,倒头睡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