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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六章(01)

    以民为本,人以食为命,若禾黍不登,则兆庶非国家所有……今省徭赋,不夺其时,使比屋之人,恣其耕稼,此则富矣。──吴兢《贞观政要》卷八《论务农》
    第四十六章
    车耀先住了一阵儿,省里有个会议,急着回去了。仲森评了富农,仲林一家评了贫农,仲相评了中农,一根藤上结的果子不一样儿,味儿也不一样。霍老二自觉理亏,悄悄儿给明华娘捎信说,以后有机会再改过来,富农不是坏人,不是反动派,不偷不摸不丢人。
    八里洼评了十几户富农,仲森没当回事儿,霍老二明仁明杰在村里当干部,谁也不敢把他咋样。成分只是个虚名儿,原也不能当饭吃,再计较下去没意思,复查的事儿,等于过去了。庄户人没脑子,总把复杂的事儿,往简单处想,车耀先回县里,仲森给他两扎烟叶,一直把老车送出老远。
    转眼之间过了大秋,今年的收成,打了折扣,比去年差一截儿,再好的年成也没有十分的年景儿,秋上遭了大水,不幸之中也算是万幸了。今年仲森没入组,收成不圆满,囤子里的粮食,依旧满满当当。庄稼人草包肚子里,搁不下大鱼大肉,囤子里有粮,日子不慌,倒也安然自在。
    秋后总算账。这几天,变工组、互助组忙着年尾结账,粮食进了粮囤子,还不算自己的粮食,还要三分抽头,二分红利呢。在组里的有人高兴,有人皱眉头,一年到头忙得昏天地黑,耕地、播种、间苗、划锄、收割、打场、晾晒、入囤,活儿一遍一遍的,盼来个七分年景,分十担八担的粮食,心里熨帖,拿出个三斗五斗,像从肋巴上剔肉,动哪里都疼得一哆嗦。仲森宁愿守着自己的一亩三分地,得几个是几个,不愿和人脸红脖子粗分红利。
    吃了早饭,喂上牲口,仲森出来看景儿,还没走到老槐树底下,小孩子在老槐树下面拍着小手儿唱:
    互助组,糊涂组
    一年到头瞎糊涂
    东家进,西家出
    收了豆子再收谷
    有人笑,有人哭
    土改照样也收租
    仲森笑笑,入组有啥好处,自己种自己的地,往外拿粮食,还不和当贫雇农一样儿?懒人懒办法,一份汗水一份收成,有数儿的事。庄稼人不玩土坷垃玩啥,跟自己玩心眼,不把井筒子玩掉了底才怪!
    槐树底下三三两两蹲着几个人吸烟拉呱,见仲森过来,说:“老三,还是你会算账,不入组有不入组的好处,粮食收到囤子里,这阵儿轻省了,省得像咱一样,狗撕猫球,没个安稳的时候。”说话的是学田,和仲森一样,土改评了富农成分,以前在人脸前头充傻装楞,肥头大耳,有皮有脸,自从评了富农,好似让人抽了肋巴,腰肢跟着软了。
    仲森说:“学田,咱落后呢,不像你想得长远。种地的时候,你们图了轻闲,不像我和牲口置气儿,一鞭子跟不上,牲口就和你瞪眼。可话又说回来,互助组还不是高处填土,矮处掘坑,越是有人的红利分得越多,没人的还不如租人家的地种呢。土改有啥好处?当年我种俺二叔的地,也是三成的抽头,不是一样儿?”
    学田递过烟荷包,说:“三哥,抽我一袋,尝尝。去年的牲口料霉成了饼子,没敢和媳妇说,偷偷抓到烟地里了,心里还想呢,今年抽袋儿好烟吧,谁承想一场大雨浇下来,十天半月不见太阳,烟味儿没出来,倒是有股屁臭味儿。”
    仲森按了一烟锅,鼓着脖子吧嗒了两口,把烟叶儿磕出来,嘿嘿了两声,说:“学田,你这烟叶还不如马粪味儿呢。明儿我给你拿两扎烟尝尝,味儿不如往年,孬好是正味儿。”
    学田说:“三哥,往后说话,咱得多预备几个心眼儿,落后话在家里和老婆孩子说,在外面捡好听的说,咱和人家贫雇农不是一个阶级呢。”仲森呸地吐出一口痰,说:“学田,你怕,我不怕,当着三官面儿,我也这么说!咱没编排人家,说实话有啥罪过,还怕让人揪舌头去?”
    学田嘿嘿笑了两声说:“就是,就是。舌头长在咱嘴里,愿说啥说啥。三哥,按正理儿你成分不公,拿闺女换的嘛,有卖家就有买家,愿打愿挨的事儿,天王老子也管不着。”仲森说:“听见蝼蛄叫,还能不种豆子了?他爱咋说咋说,爱判啥成分判啥成分,我种我的地,庄稼人靠天吃饭,谁也靠不住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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