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五章（04）
明华娘说：“你姐像泥捏的，但凡有点儿气性，到不了这个地步。要我说，该煞煞她婆婆的威风了，老掉毛的抱窝鸡，还成天跟你姐施威风呢，到了老的哪一天，死在野地里，也没人埋她。”
仲森说：“话不能那么说，孬好是她婆婆。你明杰姐姐出够了气，还不知道你姐姐吃多大气呢。”明兰说：“散学的时候，三官婶子怕姐姐再受气，领着明杰姐姐查看去了，说再给姐姐气吃，明儿把她拖出来斗争她。”
吃完了晌饭，天还早，明华娘想起一件事来，前几日明华捎信来，说她婶子的病一天沉似一天，不定哪一天就走了，让爹娘偷空儿去看看婶子。明华娘本不愿去，明华小婶子伶牙俐齿，没少给闺女气吃，去一趟少不得破费东西，明华说只管空着身子去，看婶子的礼物，她预备好了，不劳爹娘破费。
明华娘让仲森套牲口，自个儿去老柳头铺子里买东西，明兰见娘往外走，追出来说：“娘，给我买一绺子青线，买一个顶针儿。”明华娘说：“你自己买去，有应心的东西买一样儿。”明兰红着脸说：“我才不去呢，老柳头的眼，刀子似的到处乱戳，还不够恶心人的！”
明华娘到了铺子跟前，老柳头在和两个小闺女吱吱叽叽地调笑，这个老不要脸的！明华娘使劲儿咳嗽了一声，老柳头抓起一把糖，塞在小闺女的怀里，摆摆手让她们快走。
明华娘装作没看见，老柳头笑着说：“这俩孩子也忒大胆了，偷了她娘的簪子来换糖，我吓唬了两句，让她赶紧送回去，省得惹口舌官司。”明华娘冷笑说：“老柳大哥，亏你心眼儿长得正当，小孩儿家不懂事儿，嘴里的舌头会说话，你当心点吧，多大年纪了！”
老柳头红着脸说：“身正不怕影子斜，不做亏心事，不怕鬼叫门。我没长弯弯心肠，不怕歪歪嘴。”明华娘说：“我可不是嚼口舌的，随你咋的！明兰不来你铺子里买东西，问她她啥也不说。老柳大哥，你六十多的人了，快把凡心收一收，惹着了毛躁的，没你的好果子吃。”
老柳随便给明华娘抓了几把糖，拿了两绺子青线，两个顶针儿，悄声说：“明华娘，可不能乱说，谁不是仗着脸皮过日子，舌头没开刃，也是杀人的刀。”明华娘噗哧笑着说：“老柳大哥，你看我这记性，今儿走得慌了，忘了带钱，你上账儿吧，等我有了钱，得空儿给你送过来。”
老柳头的黑脸皮上，结着豆大的汗珠，说：“算咧，算咧，明华娘，谁也有不凑手的时候。”明华娘捂着嘴巴笑了一通，说：“柳大哥，我可啥也没看见，谁不说柳大哥仁义！”明华娘一出铺子门，老柳头呸地吐出一口痰来。
明华在榆树低下纳鞋底，刮了几天热风，老榆树长满了毛毛虫，榆树叶儿，让毛毛虫吃光了，谁知落了几场大雨，把毛毛虫打下来，老榆树焕发了生机，树叶儿一天天长出来了。今儿上午去看小婶子，于小娴病势越发沉了，两天没进汤水，看样子这两天的事儿。
明华心里急，亲戚朋友都不上门了，小婶子跟前冷清，虽说小叔不离左右，小婶子的眼睛老是看着外面，看样子是巴望着，亲戚们来看她一眼。她娘家侄子，从土改那年来过一趟，再没见人儿，在街上碰见他，明华好说歹说让他过来看看，咋说也是姑侄一场，以前没少得姑姑的好处，姑姑没用处了，穷得剩了一根筋，人家推说地里生活忙，横竖不进家门儿。
前几天，托人给爹娘捎信，让爹娘过来看看小婶子，到了今天，也没动静，本想去看小婶子，怕爹娘来了找不到人。进了梁家门里，小婶子处处刁难她，她却忘不了婶子对她的好处。正想着心事儿，听见大门外有牲口的动静，撵着秉忱出去看看，一会儿秉忱说：“娘，快来呀，俺姥娘来了！”
明华慌忙扔下鞋底，跑出来看，果然爹赶着牲口过来了。明华娘下了骡车，胳膊弯里挎着个小包袱，明华问了爹娘好，接过娘手里的小包袱，说：“娘，我给您预备好了，您只管空着身子来，用不着您破费。”明华娘说：“几年不来一遭儿，去看看你大舅去。”
明华娘在屋里踅摸了一阵儿，啧啧着舌头说：“明华，你拾掇得多么干净，你姐有你一半儿，我少操多少心！”娘俩说了几句话，说到羔子身上，明华娘说：“你二哥当了干部，谁也不抬眼看，一句话把羔子赶回来了。吃不着他的，喝不着他的，他倒好，没点儿热乎滋味。”
明华说：“娘，您别听姐夫一面之词，误会了二哥，这事儿和二哥一点关系也没有。姐夫做事不挡眼，懒得浑身抽筋，不按时打点，不看在二哥的面上，学堂早不收留他了。姐夫从屯田手里借了不少钱呢，一拨拉腚走了，连个来回话也没有，还不是哑巴吃黄连！”
明华娘略坐了坐，说：“过了晌午不看病人，先到你舅家去点个卯去，明儿吃了早饭，再去看你小婶子。”明华拾掇了一个小包袱，陪着爹娘一块儿过去，明华说：“俺妗子和表嫂这两天不和睦，表嫂闹着分家呢。您当不知道，别打听他家的事儿，外亲不当里，说多说少，除了生气，没有别的。”
到了妗子家街口，听见妗子家吵吵嚷嚷，依着明华就不进去了，怕娘搅是非，婆媳之间多半为不着大事儿，外人搅和进来，双方顾着面子，小事儿也撮弄大了。明华娘哪里忍得住，听媳妇儿指名道姓骂她哥哥，一下子按耐不住，恨不能把小妖精一口吞了。明华紧紧抓着娘的手，娘的性子燥烈，今儿惹翻了表嫂，明儿受气的还是妗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