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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十四章(05)

    明仁娘说:“后来从南乡里请来了一个道士做法,过来看了一眼说,这个人的魂儿早走了,你们守着他干啥,快把门一锁,过不了半天,人就没了。等人走光了,门一落锁,他爹长喘了一口气儿,猛听房梁上喀巴一声,人断气了。”
    到了晚上,仲森落早躺下了,在炕上烙饼,翻来覆去睡不着。明华娘说:“你心里搁不住个事儿,天塌了地接着,横竖儿有大个子顶着呢,土改还能改到咱头上?地交了,认罚认打都过去了,你怕啥?”
    仲森沉沉叹了一口气,说:“夜猫子进宅,准没好事儿。车书记不同老黄,是个黏性子,老黄腚里夹不住个响屁,车书记心里打啥算盘,叫人琢磨不透。”明华娘撇嘴一笑,说:“俗话说,疑心生暗鬼。管他打啥算盘呢,还能把咱咋的!”
    仲森干脆坐起来吸烟,愁眉不展地说:“这一回是划阶级成分呢,这成分一定下来,几辈子也翻不了案。**坐定了江山,怕有钱有势的出来造反,恨不得一棍子打死。给咱划个富农,准没有好事儿。”
    明华娘盘着腿在灯下纳鞋底,噗哧一声笑了,说:“还有跟上富农好的?我还盼着揽下这个帽子来呢,总比穷名声好听,明智还没找亲事儿,留个响名儿,还怕说亲事的挤不破门槛?自打辞了三官家里,三官家里见了面,不似以前嘻笑话生,好似欠她二斗谷子,也是个小心眼的人。”
    仲森说:“富农等于半个坏人,咱庄里才几户呢,咱是剥削阶级。土改前,凡是雇过长工,收过租子,家里趁几十亩地的,都划成富农。”明华娘一听,撂下手里的鞋底,着急地说:“她爹,要真是这样,说啥咱也得哆嗦下来。干屎抹不到身上,抹上了还不知臭几辈子呢。”
    仲森在炕沿上磕了磕烟灰,小声问:“明美睡了没有?”明华娘说:“早睡了。没心没肺的东西,人家心眼宽着呢。”仲森小心地说:“我和你说件事儿,你别扬泛出去了,没脸的事儿做下了。”明华娘白了仲森一眼说:“羔子没生养,运生是明美借得种儿,我比你清楚,你用不着和我说这个。”
    仲森眨巴着眼,问:“明美没说是谁的种子?”明华娘说:“这种事儿,你让我咋开口问她?明美这个死榆木疙瘩,甭想撬开她的嘴。他爹,没是没非,你咋想起这事儿来了?咱们当老人的,睁一只眼闭一只眼,只当没这事儿。犯不着生气儿,自己气出毛病来,谁给你请大夫?”
    仲森呸地往炕下吐了口痰,说:“孩子是霍老二的,霍老二这个狗杂种!要是个年轻点的,我才不生气呢。”明华娘一下子黄了脸,瞪着眼问:“你听谁说是霍老二的种子?咱明美再不长眼,也不会找一个棺材瓤子,你别胡安排了。”
    仲森苦闷地说:“运生长得像谁?眼睛鼻子,哪一样不像霍老二?那天晚上,黑瞎里我从铺子里打酒回来,路过碾坊,听见有人叽叽喳喳,没看清是谁。说霍老二老牛啃嫩草,和咱家明美相好呢。有说在庙里,有说在庄稼地里,让人碰上不是一回两回,我一听头都大了。”
    明华娘一拍膝盖,叫了声:“我的娘哎!”眼里冒出火星来,咬牙骂道:“明美这个臭不要脸的,可把我窝囊煞了!问了多少遭儿,这个死妮子咬着牙根不吱声,你就是再浪,浪得提不上裤子,哪怕找牲口,你也别找个快入黄土的人!”
    明华娘出溜下炕去,蹬上鞋要出去,仲森一把把她拉住了,“半夜三更,你干啥去?有啥要紧话儿再说。”明华娘一甩胳膊,搡了仲森一把,说:“你不用管!我养活的闺女,给我争了这么大的脸儿,当娘的问问还不行?”仲森在心里骂自己嘴贱,恨不得往自己脸上贴俩耳刮子。
    明华娘出了门,天上有片月影儿,在云层里飞掠。连着落了几天雨,天井里很凉爽,小风在树梢上吹拂着,树叶儿哗啦着响。明美和孩子在小东屋里睡觉,隔着窗户传来明美细匀的呼吸声。明华娘推了推门,门闩死了。
    明华娘走到窗户底下,砰砰地敲着窗棂子,明美迷迷糊糊地问:“谁呀?半夜三更,咋还不睡!”明华娘没好气地说:“你个该死的,还能有谁?家里没招贼,没野汉子,你快开门。”明美起身开了门,打着哈欠说:“又下雨了吧?”
    明华娘进了小东屋,摸黑照着闺女的脸上,啪地就是一巴掌,明美被娘一巴掌打愣了,捂着半边腮,委屈地说:“娘,我犯下啥错了?运生缠着我干不成活儿,我睡下了。”明华娘也不说话,摸索着在窗台上找着洋火,把油灯点上。明美只穿着一件褂叉子,肥白的**露在外面,眼里含泪看着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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