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二章（05）

    仲林心里暗暗赞同，这个人是行家呢，一眼把事儿看穿了。 车耀先微笑着说：“百草百毒，还是粮食调理人。老哥，你现在不要紧了，心气儿顺，饭食上也不缺，多吃饭多走动，身体会一天天好起来。”
    仲林点头说：“车先生，您医道好，我信您的话。以前用的偏方儿，叫啥‘瓜蒂散’，用了几年了，光觉得喘气顺当，脚下像是没有根儿，没一点儿心劲，知道的是身子虚弱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懒散呢。车先生，您要是开药铺，悬壶济世，能救治多少人！”
    车耀先说：“老哥，我是三脚猫功夫，没经师，手上有亏欠，碰上疑难杂症，也拿捏不准。以前教书闲了，翻翻医案，多少有些心得罢了。说起瞧病，我可不敢，手上把着病人的命关子，万一抓错了药，弄出人命来，这张嘴吃饭就不香甜了。”
    明仁端了一碗面条，走到天井里，听见爹和车先生笑声朗朗，心里一热，车先生大人大量，性情温和，说话透着和气，一点儿架子也没有。车先生吃完了面，明仁问道：“车书记，您住一阵子吧？”车耀先点头说：“是住一阵儿呢，说好小范一起下来的，明义的岳丈前儿过去了，明义和巧姐去三道铺奔丧，我自己下来了。”
    仲林听说陈明枢故去了，沉默了老大一会儿，叹着气儿说：“陈老掌柜是个明白人，明义没在他跟前尽孝，人家一句抱怨的话也没有，说起来，我董家对不住陈老掌柜。但凡近几步路，我过去看看他，亲家一场儿，到老连个面也没见着。”
    仲林红了眼圈，皱着眉头看明仁，说：“明义大世面没见过，礼节上的事儿没做过几回，三道铺丧事儿重，跟前也没个人帮他料理。”明仁明白爹是啥意思，有心去一趟三道铺，一来安慰巧姐，二来吊丧，帮明义一把，车先生刚到不好说啥，只是默然不语。
    车耀先说：“这样吧，明仁，你把三官同志几个找来，我有话交待。你去一趟三道铺，昨天一早嫦娥跟着明和回来了，说是七天大丧，今明两天正是紧要关头。”仲林说：“这么不巧，车先生刚到，我打发孩子出门儿。”车耀先说：“不碍事儿，礼节上要紧。”
    明仁到了三官家，三官不在。三官媳妇说：“明仁，麻子爷病势沉重，三天汤水不进了。霍二哥找他去铺排麻子爷的后事了。”明仁只好到麻子爷家找三官。明仁一进门儿，霍老二正挥着斧头砍树，挥汗如雨。麻子爷的院子里，原有一棵半搂粗的钻天杨，整天落喜鹊，叽叽喳喳。
    霍老二抬头说：“明仁，你听说了？这个老麻子，一年二十四节气随便他选，哪个节气不自在？他倒好，赶在个伏期里，尸首留不住。别说七日丧，过不了三天化成水了。”明仁说：“车书记过来了，说跟咱们几个见个面儿。”霍老二说：“刚到？明仁说：“刚到。”霍老二说：“人死为大。老麻子没后人，咱不帮着他入土，不成了孤魂野鬼？”
    明仁进了老麻子的老屋，老麻子爱干净，眼睛虽然看不见，屋里样样儿摆得很齐整，灶台上桌面上不见灰尘，正屋迎门临时搭了一个灵床，老麻子穿戴整齐，躺在灵床上，还剩了一口气，脑子还算清醒。
    明仁喊了一声：“麻子爷！麻子爷！”老麻子眼皮动了动，嘴角一咧，像是笑，听出明仁的动静来了，吧嗒着嘴唇，要汤要水的样子。明仁端起碗，往他嘴里滴了两个水珠儿，老麻子直着舌头说：“明仁啊，水生，将来，有几分前程，我没敢说。这孩子，前三五年伏期里看紧他，命里有水灾，千万记住。”
    明仁的眼泪掉下来，落在老麻子脸上，明仁说：“麻子爷，您还有啥交待的？您只管说，我应承着呢。”麻子微微点点头，在嗓子里说：“明仁，我听见了，霍老二砍树呢。这棵树，我年轻预备下了。棺材做得宽敞点儿，计馅儿和面，有多少木料，使多少。我柞量了，三寸板儿，够了。”
    明仁从屋里出来，三官和霍老三从八里堡把刘木匠请来了，霍老二停下手里的活儿，几个人商量老麻子的丧事。明仁把三官叫到一边，小声说：“车书记过来了，说要见见你和霍二叔。”三官说：“先打个照面再说吧。”三官把事儿跟霍老三安排了一遍，和霍老二一同去见车书记。
    土改那年，董化斋的院子前后劈开了，前院当了村里的办公房，后院分给了霍老二。董化斋和羔子家一墙之隔，霍老二不愿听明美婆婆烧话燎话，出出进进，低头不见抬头见，见了明美，心里不安静，不愿搬过来。
    去年秋上，大伙儿捐了善款，重修龙王殿，三官把他的铺盖卷过来了。一个人住着一座院落也觉空当的慌，好在三官明仁他们常过来开开会，没听见明美婆婆不好的动静，霍老二安心了。
    车书记一来，明仁的意思，车书记住在二叔家里便宜，跟前有明杰伺候，一汤一水一茶一饭好照顾，霍老二坚持让车书记和他一块儿住，他是一个单身人儿，跟前也缺少个说话的，开会说事方便。车书记也是这样一层意思，黄县长回去没少说霍老二的好话，车书记喜欢清静，不愿给人添麻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