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四十章（03）

    于小娴轻轻叹着气，说：“明华，还是咱娘儿俩有缘。 当初你相亲的时候，咋看咋觉得上辈子像在哪儿见过，从心里觉得亲近。等你过了门儿，说话乖巧，做事头头是道，把这个家支应得井井有条，婶子心里那个后悔，不该把你娶进门来。婶子怕你把我踩下去，心劲儿上来了，设着法儿把你踩在脚底下。现在想啊，婶子真是小心眼儿。土改这几年，不是你照应着这个家，散也散了，败也败了。”
    明华的泪水，吧嗒吧嗒掉进木盆里。婶子这种心劲儿高的人，心劲儿下去了，火焰也该灭了。于小娴说：“明华，箱子底里有几件送老衣裳，预备了好几年了，过会儿你拿出来晒晒。唉！我原想咱娘俩处个几十年，谁承想婶子要走了，你多念着婶子的好处吧。你妹妹才十岁，没娘的孩子草也不如，你好歹高看她一眼，到了婚嫁的时候，替她盘算盘算。”
    明华答应着把婶子抱到炕上，秉忱在外面喊：“娘，俺爹回来了！”明华的心里不由转悲为喜，这个人咋还知道回来呀！于小娴嘴角咧了咧，苦笑着说：“明华，秉忱不小了，梁家下一辈子人烟不旺，你早盘算要个孩子吧。”明华闪烁地说：“钥匙我装着呢，他进不了门。婶子，一会我和您侄儿来看你。”于小娴牵着明华的手，恋恋不舍地松开了。
    梁屯田大病了一场，身子刚刚复原，李力生让他回家看看。学校的工作一时也忙不出眉目来，再过一阵儿就放暑假了，他临时没有回家的念头。李力生再三让他回来休息几天，刚巧明仁大哥卖第一茬子茧花，顺便儿去看水英明智和明信，他坐着大哥的骡车回来了。
    兴冲冲回到家，大门儿上了一把大锁，心里的兴奋劲儿，慢慢出溜下去了，明华真不容易，十几亩地，一锄一镰，跟前连个帮手也没有。以前他每次回家，先捎了信来，明华套上骡车，把他接回来，这一回明华事先没有消息，不定到哪儿干活去了。
    太阳还有一竿子多高，明华不到天黑不回家，虽说坐了骡车回来，这一场病，身子一下子虚了下来，浑身酸疼，他不想动了。大门跟前有一棵高大的梧桐，树下一爿不小的阴凉，他坐在阴凉下等明华。
    听到身后有说话声，不由转过了身子，小叔牵着秉忱往这边走，梁屯田赶紧站起来，秉忱怯生生的，远远看着他不敢过来。小叔老远说：“屯田，明华和你婶子说话呢。秉忱，把你娘叫回来吧。”秉忱赶紧松了小叔的手，像一只出巢的鸟儿一样，飞也似的跑了。
    爷儿俩蹲在树荫下，小叔说：“屯田，学校的工作很忙？看你脸色儿，不如以前了。”屯田把学校的事儿说给小叔听，小叔想起小婶子说过的话，也有出去做事的念头，踌躇了一阵儿，说：“屯田，我做不了庄稼汉，有几亩地和没有一样，我拾掇不了。你打听着给小叔寻摸一个差事儿，手里落个清静钱。”屯田很高兴，小叔有这样的想法不容易，一口答应下来。明华回来了，小叔说：“明华，屯田兴许饿了，快给他做饭。”
    明华望着小叔的背影，小声说：“婶子病得不轻，小叔快让婶子拖垮了。”梁屯田感叹地说：“小叔刚才还托我找差事呢，一辈子闲散惯了，不知世道艰难，在外面做事，他能呆得住？小婶子刚强了一辈子，眼下挺不住了吧？俗话说，无欲则刚。不求人的时候，灯草儿也能串蚂蚱。”
    明华不愿听屯田的风凉话，开了院门，秉忱远远躲着不敢靠近，屯田想去牵孩子的手，秉忱咧着嘴巴想哭。明华说：“孩子看着你眼生，屯田，多往家走走吧，日子长了，孩子早把你这个爹忘了。”屯田想起给秉忱买的小玩意儿，掏出来哄孩子，孩子经不住洋糖的诱惑，含着手指头，愣了一阵儿，一下子扑到梁屯田的怀里去了。
    进了屋，明华打量了屯田几眼，心疼地说：“咋了？瘦了一圈儿。是伙食不好还是累的？”屯田身子发虚，在骡车上颠簸了一路，坐在椅子上，看着明华傻笑。明华追着问，屯田把前前后后的事说了一遍，明华红着眼圈，抱怨说：“往后儿自己学着照顾自己，别依着心性儿，不知高低深浅，好在是伏天里，淋了秋雨，落下病根，俺娘儿俩日子咋过？”
    明华给梁屯田烧了一锅疙瘩汤，看着梁屯田狼吞虎咽，心里酸酸的。梁屯田吃完了饭，来了精神头儿，猛然把明华抱住了，明华轻轻把梁屯田推开，说：“屯田，你快省省心吧，在孩子跟前，要有大人样子。”果然，秉忱看着爹娘傻傻地笑。屯田笑了笑，掏出一张毛票儿，拿起一只醋碟儿，说：“秉忱，帮爹打一碟儿醋去，晚上让你娘包水饺。”
    梁家外面的胡同口里，魏家开了一间杂货铺子，卖些针头线脑油盐酱醋的小玩意儿，秉忱常拿着头发去换洋糖，听爹说吃水饺，接了碟儿踊跃地去了。明华笑道：“坏心眼儿！秉忱，你别去！”秉忱格儿格儿笑着跑了。秉忱一出门儿，梁屯田结结实实把明华抱住了，明华真真假假的婉拒着，顺势滚在了炕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