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八章（03）
学田像打哈欠的蛤蟆，咧着一张大嘴巴，嘎嘎地怪笑了几声。 学田媳妇白了他一眼，说：“八成儿怀上了，上吐下泻，说是看郎中去呢。倒是来的现成，进了门儿生孩子，生了孩子坐月子，坐完月子奶孩子，偷奸耍滑的东西，庄稼活儿甭想干一点儿。”学田高兴地说：“好啊，再过几个月，我当爷爷了。”学田媳妇哼了一声说：“爷爷有啥当头！”学田说：“一辈一辈的人，有了孙子，多一个盼头。”
学田媳妇说：“钟琪媳妇说从她庄里给黑宝说个媳妇，我没答应她。”学田说：“好事儿啊，妯娌俩一个村里，不眼生，省是非。”学田媳妇说：“我傻啊，两个人抱起团来拾掇我，我可招架不了。找一个跟她不对脾气的，不在一个槽子里吃饭，还是我说了算。”
学田说：“随你。”学田媳妇说：“他爹，该盘算黑宝了，一块儿下生，一块儿找媳妇，老辈儿的规矩。”学田说：“黑宝不受看，一张糙脸，谁稀罕！”黑宝在天井里套车，吃了饭往地里运粪。
学田媳妇说：“小满喜欢黑宝呢，你找人给他问问。”学田吃地一笑，说：“你说小满喜欢黑宝？嘁，他没照照镜子？黑宝在梦里唱戏呢。”学田媳妇狠狠白了学田一眼，说：“你又不是小满，你咋知道人家不喜欢？”
学田挤着眼睛说：“鱼找鱼，虾找虾，蛐蟮找蚰蜒，蟾蜍找蛤蟆。何家把个俊闺女给黑宝搂着？想好事儿，搁你你也不愿意。”学田媳妇说：“黑宝说，小满愿意，早点头了。”
学田哼了一声，说：“听他的！抱着枕头亲嘴儿，做他娘的春秋大梦。”学田媳妇说：“你见不得黑宝有个好！”学田说：“你别心疼彩礼就成，有枣没枣抡它一竿子再说。明儿我去赶个集，置办四色儿礼，有搭无搭找人问一嘴巴。”学田媳妇说：“别不像样儿，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。何家点了头，偷空儿把房子拾掇拾掇，今秋上把小满接过来。”学田说：“我看够呛。”
第二天吃了晚饭，学田提着一对儿大包袱，进了明仁家。天井里风清月白，一家人对着小饭桌儿，低头吃饭。仲林身子一直不好，嗓子眼格外得细，粗糙的饭咽不下去，这一阵子庄稼地里活儿不忙，淑云给爹捏了一碗水饺，仲林早早吃了，在一边吸烟说话。庄稼人晚饭一般喝粥，省粮食，男人最多嚼个窝头。
刚吃了一半儿，过道里有人咳嗽，水生抱着淑云的**乱嚼，听见动静，淑云忙掩了怀，站起来迎接。门口进来一对儿红包袱，走路的架势，一看就知是学田。学田说：“吃饭呢？”明仁赶紧站起来，说：“学田叔，快坐。”淑云说：“学田叔，还没过年呢，你就别破费了。”仲林笑着说：“夜猫子进宅，快提回去吧，我可担承不起你这大礼。”
学田在仲林跟前坐下，地上点着火绳，弯腰捏起火绳头儿，点了一锅烟，说：“这年月，养个儿子不如养口驴，养驴甭给他操心媳妇儿。”学田的话不中听，明仁娘哼了一声，说：“驴不叫你爹，驴不给你养老！”
淑云知道学田的来历，故意问：“学田叔，你给谁家说媳妇儿？快给人家提过去吧。”学田喉咙里一笑，说：“淑云，叔借你和明仁的嘴使使，千万别推辞，八里洼我谁也不信，就信你两口子。”
淑云说：“你侄儿嘴巴没您一半儿，他会说亲事儿？”学田嘎嘎地笑着说：“我的嘴巴是贩牲口的，牲口听不出孬好来，说媒不行。”明仁娘怕明仁应承下来，说：“学田，找刘老成去吧，刘老成嘴巴好使。”
一家人很快吃完了饭，淑云收拾完碗筷，坐下说话。明仁娘说：“学田，还是你势力大，一年进两房媳妇儿。”学田说：“蛤蟆垫桌子腿，硬撑。自古礼法不能破，是吧，仲林大哥？”
淑云笑了一声。仲林说：“老礼儿是老礼儿，也得看缘法势力，有缘法没势力办不到，有势力没缘法，也是办不到，这儿女亲事，说起来还是讲究个缘分儿，有财难办，无缘难求。过去有这个说法儿，双胞胎一年成亲，大吉大利。”学田说：“就是说嘛，不合着礼法，心里不踏实。”
淑云问：“叔，二兄弟看上谁了，横竖儿有个主家吧，没名没姓往哪儿说去？你侄儿跑腿少不下，总得有个奔头儿。”学田说：“黑宝看上小满了，两人年纪相仿，算是郎才女貌。”淑云捂住嘴巴，险些笑出声来。黑宝哪门子才，除了一身死力气，模样儿不受看，跟才不沾边儿。
明仁娘怕明仁应了，说：“学田，这事儿费掂量，听刘老成说，他给小满说婆家呢。”淑云说：“我也听了一耳朵，陈庄的民兵连长，叫陈大有。”学田说：“是有这个事儿，刘老成把南陈庄辞了，不给陈家说了。”淑云问：“好好的，咋不说了？”学田摇头说：“何家不同意。何保田的意思儿，跟前就小满一个闺女，留在身边使唤着便宜。”
明仁娘说：“学田，这门亲事儿，麻缠少不下。”仲林说：“明仁，你和淑云跑一趟，一家女百家提，何家是啥意思儿，给你学田叔传个话。”爹发了话，明仁只好应承起来。学田吧嗒着嘴说：“明仁，不管何家有啥说处，你替我答应下来，别替我心疼钱。”
明仁娘哼了一声，学田两口子铁公鸡托生的，一根毛也甭想薅下来，一文钱磨成面儿花。说了一会儿闲话，学田起身要走，淑云把包袱递到学田手里，说：“叔，包袱你提回去，你侄儿先去问个话，那边嘴巴有个松动，再提包袱进门儿。”
学田横竖不接，说：“淑云，世上哪有空口说白话的？套个鹌鹑，还得抛撒一把红小豆呢。”淑云说：“叔，你听我的，保证没错儿。头一遭儿提包袱进门，人家给退回来，往后没法进门了。”
学田提着包袱走了。明仁娘说：“明仁啊，你咋不掂量掂量，一口答应了，何家的头难剃，小满和黑宝人物不般配。”仲林说：“求人不容易，学田求到门里了，成与不成，媒人说了不算，跑跑吧，给学田回个话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