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(07)
明杰撅着嘴巴说:“你这人就不能和你说话,我怕你中了暑气,又是多了,又是少了的,你听不出个好歹来?”淑云嘴角一笑,说:“知道心疼别人,该知道惜乎自己才是,屋里不比天井里凉快?”淑云拉明杰进了屋,明杰娘说:“一听就知道老鸹进了院子。淑云,上辈子你是老鸹托生的?”
淑云往里间里看了看,伸了伸舌头。明杰娘说:“你二叔睡觉沉,打雷下雨惊动不了他,上了年纪的人,还这么贪睡!”淑云伸手把里间的门帘拉下来,说:“二叔没心事儿,睡觉才踏实,不像俺爹,整天一惊一乍的。”
淑云把手里的毛巾打开,变戏法似的拿出两个甜瓜,说:“水生他爹在老林上稆生了两棵瓜,没打算它结瓜,谁知竟坐了十几个,拿来让妹妹尝尝。”明杰娘说:“水生水莲眼巴巴看着,从坐妞的时候就盼着呢,让孩子们吃吧。”
淑云说:“他俩有多少吃不进去!妹妹口里没滋味儿,尝个新鲜吧。往年里这阵儿,瓜果遍地是,贱得没了行市,今年哪里见着瓜果的影子来着?”娘三个说了一会儿话,明杰娘给淑云使了眼色,说:“明杰,领你嫂子到东屋里说话去,我想打个盹儿,你嫂子在跟前,光听她嚼舌,甭想睡安稳。”
淑云故意说:“早知道婶子烦我,我才不来呢。”明杰白了娘一眼,生气地说:“嫂子,你不长长志气,腆着脸子哄了这个哄那个,谁拿你当碟子咸菜!”淑云说:“看在妹妹面上吧。在老人跟前,不说话,嫌你是个闷葫芦,说多了反倒成疯子了,怪不得听人说,宁当人家牲口,不当人家媳妇呢。”
小东屋里整日关着门,梧桐树巨大的树冠压在屋檐上,屋里整日不见阳光,咋一进来,浑身凉飕飕的。淑云在明杰的床上坐下,妹妹的屋里香喷喷的,不知香气从哪里来的,淑云吸溜着鼻子,问道:“妹妹屋里藏着啥宝贝呢,咋有这种香味儿?真是稀罕。”明杰笑道:“我以为你是臭鼻子呢。”
明杰打开妆奁盒儿,拿出一盒子香粉,递给淑云,说:“过年的时候,大嫂来住了几天,给我一盒儿香粉,我一个庄户人,哪敢往身上扑?晚上睡觉,往铺上撒一点儿,我嫌味儿冲,撒了几回,放起来了。你稀罕,送给你做个人情吧。”
淑云拿起来看了几眼,粉盒儿上画着一个圆溜溜的光腚孩子,孩子身上,长着老大一对儿翅膀,觉得新奇,撇着嘴巴说:“人又不是只鸟儿,哪有长翅膀的,不知哪个作孽的生的怪物儿!”明杰抿着嘴巴,笑道:“我也觉得奇怪,大嫂说,外国人叫天使。”
淑云笑了一阵儿,说:“狗才舔屎呢,外国人就是名堂多。快收起来吧,小孩子见了天,飞了咋办?我才不用呢,猪八戒搽粉,越抹越没有人形儿。妹妹,你身上可好利索了?”嫂子的眼光在她身上乱窜,明杰害羞地说:“贼眼鼠目的看啥,我哪有啥毛病?听风就是雨!这两天身上不干净,小肚子坠着疼,熬过这阵儿就好了。”
淑云说:“我年轻也这样,水英她姥娘用温瓶给我捂了几回,慢慢儿好了。你别不在意,女人家都是这么过来的,别嫌麻烦,你也试一试。”姑嫂俩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,明杰勾着头纳鞋底,不时地抬头看看淑云,脸上红红的,淑云知道小姑子要问她话,故意不和她搭腔。
明杰沉不住气了,说:“你是木头人?来这里干坐着,不如回家看孩子去。”淑云不搭理她,明杰停下手里的活,静静地看着淑云,叹息了一声,问:“嫂子,三哥这些日子有信儿吧?过了年三哥二十四了,不知啥时领个三嫂子来瞧瞧。”淑云靠在明杰的铺盖上,假装睡觉,明杰在她的腿上轻轻掐了一把,淑云夸张地哎哟了一声。
明杰说:“盼着你过来说说话,来了个没嘴的。”淑云打着哈欠说:“信倒是有几封,没提找媳妇的事儿,这阵儿说是在福建呢,预备打台湾。”明杰放下鞋底听嫂子说话,淑云不说了,明杰轻轻叹了口气,说:“不知三哥能不能遇见小高,唉,说是等葵花开了,回来接我,葵花开过几茬了,还是不见人影儿,但凡有点动静儿,我也找了去了。”
明杰的眼里泪珠儿簌簌的往外滚,淑云的心猛然被揪疼了,明杰,你是个死人吗?小高牺牲几年了,猜也猜到上面去了。淑云想把小高牺牲的消息告诉明杰,看明杰这个样子,却又不忍心了。
淑云看着妹妹俊秀的脸庞,在心里骂着小高这个狠心贼,人死一了百了,还贪恋妹妹干啥?小高,你是个有福气的,早把妹妹娶了,嫦娥的闺女半人高了,你还在世上,说不定也是和和美美的一家人,想到这里,淑云掉下泪来。
她扳过妹妹的肩头儿,靠在自己身上,说:“好妹妹,别去想他了。这么些年了,小高说不定变心了呢,男人有几个不是这山看着那山高的,说不定在哪儿碰上个不要脸的小妖精,让人家缠住了呢。”
明杰愣愣地看着淑云,没想到嫂子这么说,眼里慢慢恼了,说:“小高不是那样的人!嫂子,你没边没沿地说啥呀,小高在咱家的日子,你没少在我跟前说小高忠厚老实,是个靠得住的人,这会儿倒编排起他来了,过一天小高回来了,我看你的脸往哪儿搁!”
明杰从枕头底下,抽出一柄闪着寒光的短刀,淑云吓了一跳,刚要去夺,明杰把短刀放在胸口上,脸上凄楚地笑了。过了一会,她把短刀递给淑云,说:“嫂子,小高给我的信物儿,你还没见呢,这可是他的命根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