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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十七章(08)

    淑云默默看了几眼,又给明杰放回枕头底下,说:“妹妹,嫂子是好心,我担心小高出啥事儿,你想想,这么些年了,一封信也没有,要是没变卦,写封信的空儿还有吧。”
    明杰寒着脸,心说,嫂子真不会说话儿,谁不是望着人家好,她倒好专往不是窝里钻,也就是自己心疼的嫂子,换了别人打也打出去,撵也撵出去了,听她在这儿乌眉八叉地嚼舌。
    明杰闷了一会儿,咧着嘴角苦笑着说:“小高在广西剿匪呢。收音机里说,好多队伍到广西去了,也有到福建的,剿匪可不像打国民党,真刀真枪地干,人都在山旮旯里,谁知人在哪儿啊。”淑云又是心疼又是难过,这个人算是没救了,她的心粘在小高身上了,说啥也听不进去。
    明杰开了箱子,满满一箱子鞋。明杰说:“嫂子,你看看我这几年的活儿,都在这里呢,一年十双八双,三双五双的时候也有,还有三哥的几双,这两个人真是没福气儿。”
    淑云扒翻着看了看,心里替妹妹难过,这要熬多少眼呀!淑云攥着妹妹的手,明杰的手凉凉的,“妹妹,别做了,你还能给他做下一辈子的?”明杰愣愣地看着箱子说:“小高说,他当一辈子兵,当兵穿鞋费,一年穿三双五双不是个事儿。”淑云不敢再呆下去,她的心被妹妹的话堵上了,出了婶子家的大门,捂住脸眼泪顺着指缝儿流下来。
    淑云回到家,一头扎在炕上哭出了声,水生呆呆看着娘,不知发生了啥事儿,吓得躲到奶奶屋里去了。一会儿,婆婆过来了,婆婆说:“淑云,这是咋的了?你婶子说两句别生气,婶子也是婆婆,好听的话,谁也愿意听!”
    淑云赶紧起来,抹干眼泪,把明杰的事儿说了一遍,婆婆感叹着说:“明杰打小娇生惯养,一家人捧着掌心里,还以为是个福大命大的人,谁知福浅命薄。淑云,你拢拢头发,到铺子里请两刀纸,我给小高烧烧去,让他别缠着明杰了。你婶子一辈子不操心,闺女的事儿,当娘的不操心谁操心!”
    淑云拢了一把头发,洗了把脸,刚要出门,二婶过来了。淑云的神情不对,明杰娘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样。娘三个在天井阴凉里坐下,婶子问:“淑云,你妹妹咋样儿?我等你回个话,你不照面儿走了。”
    婶子一提妹妹的事,淑云禁不住眼圈发红,说:“妹妹中了魔道了,心长在小高身上了。婶子,赶紧想个法儿吧,这么下去,耽搁了妹妹的亲事不说,万一憋出症候来,求神也晚了。”
    明杰娘眼泪哗哗的,说:“我不管了,说不定哪一天我走了,眼不见心不烦!哪有像你妹妹这样的,一头子不出,两头子不冒,窝憋出病来,让她自己消受去!”婶子说得是气话,淑云问:“婶子,这两年没有给妹妹提亲事的?有相应的,挣脱出来不难。”婶子说:“谁不知道你妹妹占了高枝,哪有敢登门说媒的,我盼着把她打发出门,她还得发恩情啊。”
    明仁娘说:“这事多半在小高身上,小高是个重情义的人,人在阴间里,放不下阳间里的亲事。打听哪里有新丧的闺女,给小高做个骨配。我叫淑云请刀纸来,跟小高念叨念叨,让他撒手。正巧你过来了,捏一碗水饺,不费事儿,把话说开了,小高也是通情理的。”
    明杰娘赶紧掏钱,淑云推辞说:“我装着呢,花不了几个钱。”明仁娘说:“一码归一码,孝顺你婶子的时候有的是,这事儿该你婶子操办。”明杰娘说:“我盼着明礼回来一趟,把事儿跟明杰说开,让她断了念想。”明仁娘说:“你大哥盼着呢,明礼有日子不来信了。”
    小高的坟,在董家老林地下首,周围密密实实的玉米地,玉米窜红缨了,豆棵儿开满了紫微微的小花儿。明仁娘手里攥着几刀纸,明杰娘提着一只食盒儿,一前一后从埋在玉米地里的小道上穿过去,远远看见小高的坟堆了。
    小高占了一口薄皮儿棺材,坟堆不小,坟头上长满了蓬蓬勃勃的苦艾,开着几朵零碎的小黄花。明仁娘蹲在供桌前,不停地念叨:“小高啊,你是好孩子,你活着大娘没慢待你,你和明杰的亲事儿,大人孩子点了头,谁也不怨,你福浅命薄,没福分和闺女成亲。你是为神的人,阴阳两界,隔着奈何桥呢。小高啊,你撒手吧,你心疼明杰,该好好保佑她,给她一个好归宿。等过个半年年巴儿,哪儿有短命的闺女,大娘给你寻一门儿阴亲,你缠着你明杰不放,小高啊,大娘可怪你不仗义了。”
    明杰娘眼泪止不住,叨念着说:“小高,你是大娘好孩子,你有情她有意,孩子啊,你活着多好!听大娘一句劝,把明杰忘了吧,有大娘一天,过年过节,大娘忘不了你。好孩子,你地下有知,听大娘一句劝,给你妹妹让一条道,让她挣脱出来,找个好人家。”
    妯娌俩念叨了一阵儿,烧化了纸钱,一阵微风吹过,风起处,掀起一个旋儿,纸灰像一群黑色的蛱蝶,盘旋了一阵儿,飘飘摇摇,冲天而去。明仁娘看着漫天纷飞的纸灰,说:“小高是个重情义的人,舍不得明杰,现在好了,小高撒手了。”
    明杰娘突然哎哟了一声,明仁娘说:“你咋了?不管看见啥,别吱声儿。”明杰娘指了指坟顶那一片耀眼的小黄花,明仁娘顺着她的手指看时,好似沾染了仙气,那丛小黄花倏尔不见了。
    第二天一大早,明杰两眼红肿,从小东屋里出来,明杰娘在鏊子窝里摊煎饼,明杰披头散发,蹲在娘跟前掉泪,明杰娘吓了一跳,问道:“明杰,你咋了?哪儿不舒服?”
    明杰呆了一阵儿,红着眼睛地说:“娘,我做了一个梦……”没等明杰说出梦境来,明杰娘一把捂住了她的嘴,“别瞎说,太阳还没出来呢。”明杰的眼泪簌簌地流下来,哽咽着说:“娘,夜里我做了一个梦,他走了,骑着一匹大青骡子,一路唱着歌儿,头也不回地走了……我喊了半天,他像是没听见,他咋那么无情啊。”
    明杰娘愣愣地看着女儿,心像碎了一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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