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（06）

    三官忙站起来让座，没话找话地说：“淑云，这两天没见明仁，地里的活儿还没忙完？”淑云苦笑着说：“明仁卖到地里去了，几十亩地够他操持的，还有二叔家的一份，人家都挂锄头歇伏，他倒好，一年到头没有一霎闲空，天生劳碌的命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的脸像木头刻的，没有一丝笑容，三官媳妇原本不是对着淑云的，见淑云一副小心的样子，淑云心里不定多委屈呢，忙换了笑脸说：“我生你三叔气呢。淑云，你也是没捻子炮仗，吃奶还得解开怀啊，你急啥！”
    淑云一时无话，愣愣地看着三官媳妇。三官媳妇不好为难淑云，笑着问道：“淑云，你婶子给明智算卦去了？晌午碰上你婶子，说给麻子大哥送饭去了，你婶子心眼儿没长正当，儿女婚事哪有不算命相的？我想听她一句实话儿，这边烦了我，我没不跑腿的道理，成或不成，主家说了算。你婶子没拿正眼瞧我，她要说明智和玉兰不宜量，我立马把包袱给她退回去。哪有你婶子这么做事儿的？”
    淑云苦笑着说：“婶子，你别跟她一般见识，三婶在家里急得跺脚，直骂自己糊涂呢，世上哪有卖后悔药的，前日烦了你，今日辞媒人，她咋长得开口？”三官媳妇哼了一声，说：“淑云，你忒老实了，让你撵狗你不敢打鸡，换了我，我才不替她跑腿。淑云，你婶子脸面值钱，你脸面不值钱？”
    淑云说：“婶子替我想想，不论从哪边，明智都是我的亲兄弟，谁让我是长房媳妇呢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大家的媳妇不是好当的，别光听你婆婆们拨弄，新社会了，媳妇儿也是人。”时辰不早，淑云不敢久坐，提了包袱往婶子家里回话去了。
    明仁在桑园的闲地上，稆生了几棵甜瓜，上午在桑园里打杈儿，扒拉开瓜秧看了看，甜瓜熟透了，顺便掰了来。淑云给婆婆送了两个，婆婆放在灶王爷的神龛上供了供，和公公吃了一个，剩下的水生和水莲一人一个，淑云和明仁掰开吃了一个，又脆又甜，满嘴流蜜汁儿。
    水生吃完了还想吃，淑云一巴掌打下了，水生咧着嘴巴儿想哭。明仁说：“不是花钱买的，你这是干啥！”淑云说：“妹妹身上不舒坦，婶子说妹妹嘴里没滋味儿，我给妹妹送两个去，让她尝个新鲜。”
    明仁长叹一声，说：“小高把妹妹害苦了，当初把事儿挑开就好了，长疼不如短疼。明杰到河里洗衣裳，走路轻飘飘的，魂儿不在身上似的。明杰是开通的人，谁知遇到事儿上，还是想不开。”淑云说：“妹妹认死理，钻了牛角尖了，不定哪一天才出来呢。”淑云找了块干净毛巾包了两个甜瓜，嘱咐了水生两句，往二婶家去了。
    吃过午饭，仲相看了一会儿闲书，歪在床上睡了。明杰娘在屋里搓麻线，轻声地叹着气，眼角滴下泪来。外面的太阳火辣辣的，知了的叫声响成一串。明杰坐在梧桐树下的花荫里，怀里抱着鞋底痴痴地坐着。金黄的葵花，开满了院子，蜜蜂嗡嗡地在花间穿行，两只交尾的蝴蝶，在太阳里上下翻飞。
    明杰心里空荡荡的，浑身酸软的不行，两眼一直望着硕大的花盏出神。一会儿她又看见小高了，像以前一样，小高骑着高头大马，在无边的葵花地里信马由缰，嘴里唱着：“解放区的天，是明朗的天…….”声音悠长婉转，一眨眼的工夫，小高忽地不见了，声音变得渺茫起来，葵花丛里，只剩下一片火辣辣的白日。
    明杰心里明白，小高只是一个影子，这个人不会来接她了，他可能牺牲了，可能到了遥远的天边，可能……心里有无数个可能，可能小高就在回家的路上了，她就这么想着，盼着，她盼着有一天，小高会突然出现在她眼前。
    有时候又想，小高别不是和别的女人结婚了呢，会吧？不会吧？小高和别的女人结了婚，她不怪他，至少给她来封信吧？真是的，男人咋那么粗心呢。手里的鞋底是小高的，箱子里有一大捆了，小高来接她的时候，一块让他把鞋子都带走，男人是没有绊子的野马，满世界跑，不知要穿多少鞋呢。
    明杰想了一阵儿，听到屋里娘一声接一声的叹息，慢慢地回过神来，有一针没一针地攮着鞋底，眼泪不由自主地落下来。有日子不到嫂子那边去了，不知三哥来信了没有，他有没小高的音讯呢？挽了挽麻线，站起身来，身子有些晃，头里嗡嗡的，正要往外走，大门咣当推开了，她的心里猛一阵儿急跳。唉，是大嫂子，心里的那一丛火焰，很快熄灭了。
    明杰站起来，懒洋洋地说：“嫂子，你咋来了？太阳泼火似的，你呀不知道安稳一霎。”小姑子心疼她，淑云心头一热，嘴里却说：“嫌我来多了，还是来少了？小姑奶奶，太阳地里这么热，你也不知道找个阴凉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