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（01）

    上田，夫食九人，下田，夫食五人，可以益不可以损：一人治之，十人食之，六畜皆在其中矣。 ——《吕氏春秋·上农》
    第三十七章
    淑云提了一对儿红包袱，进了三官家的院子。三官媳妇在当天井里，铺了一领苇席拆洗被褥，孩子在席子上睡着了，淑   云进来三官媳妇没听见。淑云笑道：“好个勤快的人儿，五黄六月忙活开了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猛然抬头，淑云浑身光落落的，手里提着一对儿红包袱，忙咬断了线头站起来，笑着说：“淑云，你咋学会见外了，水英才多大呀，当丈母娘也忒急了，三官想和明仁做亲家呢。”
    淑云笑嘻嘻地坐下，摆摆手看着孩子一张红扑扑的小脸，三官媳妇笑着说：“刚睡下，这孩子觉沉，打雷也惊不起他来，放心说话就是。”淑云把带来的礼物，推到三官媳妇跟前，说：“这回婶子跟以前大不同了，办事儿也大方了，置办的礼品说不出别的来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说：“谁稀罕你们家的礼物！快拿回去吧。”淑云笑着说：“你要是不应承下来，也不会劳烦你，答应下来，你别推三挡四。玉兰进了董家的门里，说啥也慢待不了她，俺家明智要人物有人物，要礼数有礼数，兄弟几个里面论起模样儿，数着老四了。老四还在这边，明礼在他的前头，怕是要过几年呢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说：“哪有嫂子褒贬小叔子的，好话还不尽着你说。淑云，不是你来，我几句话把她打发出去了，你婶子一张吊死鬼脸，玉兰哪承受得了。”淑云说：“现在新社会了，哪有媳妇看婆婆脸色的！不像咱们那时候，婆婆一瞪眼，吓得掉魂儿。玉兰进了家门，娘家是当庄里的，还有个夜叉似的大姑守着，我婶子再有能干，也经不住你们七狼八虎算计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笑道：“淑云，你嘴巴子厉害，婶子服了你还不成，还没到那份上呢，就把俺韩家骂了一圈儿，编排的一无是处，婶子在你眼里倒成了夜叉了。在你婆婆跟前，蚊子声蚊子气的，打下你的头来，你敢吭一声？”
    淑云解了包袱，一样一样拿出来，两块夏天的衣料，一对儿绣花枕头皮儿，两瓶好酒，一包儿糖果。淑云说：“这些是给亲戚的，两块布料是明和绸缎庄里的，婶子说一块给闺女，夏天快过去了，赶紧做起来才是。这块颜色老气的是给你嫂子的，身量也是按亲家身子裁的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说：“不是你拿的主意吧？你婶子哪有这么深的心机。”淑云把东西包起来说：“我大门不出，二门不迈，我知道啥？婶子这个人，办起事来比谁也精明，还用得着我教？”淑云说完，把另一个包袱，塞到三官媳妇手里，说：“这个包袱是给跑腿的。我也不知是啥，你自己打开看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推让了一番，说：“给闺女的我留下，或成或不成，明儿你听信儿吧。给我的我可不敢承受，你先拿回去，亲事说成了，你搬一座金山来，我也敢收。这事儿还在云彩影里，谁知嫂子咋说？人家不点头儿，我也没办法。”两人紧让了一番，三官媳妇的鼻子尖上冒出汗来，横竖儿不收。
    三官媳妇说：“淑云，咱娘俩说话没外人，俗话说，天上无云不下雨，地上无媒不成亲。谁不愿意成全一桩好事儿，闺女不是我的，但凡有个差池，我不背个图财的好名声。”
    三官媳妇是个爽快人，和淑云又对脾气，说话做事不拘礼节。淑云说：“我怕婶子那边不好交代，婶子一再说托我这个大脸的，我不跑这一趟儿，倒显得我当嫂子的不上心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你只管和你婶子回话，不是我不稀罕，八字没一撇，哪有收你婶子的东西的理儿！”
    淑云提了包袱要走，三官媳妇把她拽住了，笑着说：“淑云，多少日子不来一遭儿了，水还没喝一口呢，等咱们做了亲家，少不得说我慢待你。”淑云只好坐下，三官媳妇端出一碗儿茶水，说：“淑云，两个孩子年纪都不小了，钟秀喜欢水英，咱们干脆做了亲家吧。”
    淑云接过水，说：“你倒会趁火打劫！我有个黑闺女，不愁没个黑小子，水英福浅命薄，怕高攀不上你魏家的高门楼子呢。”三官媳妇笑着说：“水英进了我的门，我比你还疼她呢。”淑云想了想，说：“这事儿先别急，过一阵子再说吧，我答应了，上面还有老人呢。”
    明华娘打发淑云去三官家保媒，手里提了一封点心，进了老麻子家。过了年，老麻子身子不壮实，有日子不出来了，算卦问卜到家里找他。霍老二给他送去了几袋粮食，一个人瞎对付，老麻子为人不差，庄里乡亲不差他一口，隔三差五有人给他送点儿吃食，往年积攒了几个闲钱，塞在炕洞里，称盐打油还不至于难为他。
    老麻子光着膀子烧火，身上皱巴巴一层黑皮，像穿着一件黑褂子，两个干巴的奶头子，像趴在胸口上一对儿苍蝇。墙根下阴凉里支了一个泥坯炉子，麻子坐在阴影里燎水，没有干爽柴火，生了半天火，一壶水没燎开。老麻子在吃食上不在意，一辈子好一口茶水，茶壶里捂了一撮儿茶叶，单等着燎开了水过茶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