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七章（02）
明华娘呼隆推门进来，一股生烟气，呛了她一嗓子，不停地咳嗽起来。麻子挥着蒲扇驱赶着烟雾，问道：“谁呀？半晌不乏的，我这里还没开饷呢。”明华娘噗哧笑着说：“麻大哥啊，这都啥时辰了，您咋还没吃早饭？”边说边把点心塞到老麻子的怀里，说：“麻大哥，您先嚼一口，我这就给您做饭。”
明华娘接过麻子手里的蒲扇，蹲在地上烧火。麻子眨巴着蟹子眼说：“一口气喘了多少年，盼不到断气的哪一天。你说人老了有啥用？葫芦老了使个瓢，人老了一把儿土。”明华娘说：“您可别这么说，为人一辈子，谁没个老的时候？麻大哥哎，有您一天，大伙求个长问个短，没了您老人家，八里洼还不塌了天，婚丧嫁娶，多少事儿等着您呀。”
麻子嘿嘿笑了两声，说：“明华娘，还是你会说话。我一个不睁眼的，阎王爷啊不稀罕瞎子，又不忍心看着我饿死，才让周文王赐给我八八六十四卦，喘一天气，吃一天饭，拖累人呢。”
水烧开了，明华娘帮他冲上茶，茶水酽酽的，像一茶碗豆油，老麻子棘手火燎地喝了两口，擦了一把嘴角上的点心末子，问道：“明华娘，世上的事儿，有根苗就有结果。说吧，你问财运，问福寿，还是给孩子问姻缘？”麻子说完，从一个布兜兜里拿出一摞卦帖子，把一块脏兮兮的红布铺在地上，红布上画着八卦双鱼图，麻子手抖抖地把卦帖子摊开，让明华娘抽卦。
明华娘说：“麻大哥，我不打卦。三官媳妇给明智说了一门亲事儿，问问宜量不宜量。月老的红绳儿牵过来了，婚姻大事不敢马虎，您费费心给孩子圆成圆成。要是有说处呢，您给我个破解的法儿，没说处呢，您给我查个好日子。”
老麻子收了卦帖，喉咙里响了两声说：“姻缘，姻缘，讲究个缘法儿。有缘千里来相会，无缘对面不相识。你把两个孩子的八字报上来，我给你掐捻掐捻。”明华娘先报了明智的八字，老麻子挨个关节掐了一遍，说：“这孩子八字冲合，聪明过人，小时候不顺，过了二十岁，一天顺起一天，到了中年怕是有些过节。”明华娘盯着老麻子的手指，听老麻子说姻缘说前程，心里不由紧张起来。
老麻子嘴角的涎水滴到手背上，两只蟹子眼不停地眨动着，说：“这孩子的姻缘动了，就差一根红线，宜在今明两年结亲事儿，近地是一宝，近亲也是一宝，不论远近都是好姻缘。”
明华娘说：“我也是这么盘算的，有个三个五个兄弟，结一门远亲，倒是省了不少是非。明智单枪匹马，遇到事儿上连个商量的人也没有。麻大哥啊，给咱明智提的这门亲事儿，是咱八里洼的，俗话说，一根篱笆三个桩，一个好汉三个帮，俺家人烟不旺，孩子不靠娘家靠谁呀。”
明华娘早已把玉兰的八字打听清楚了，一五一十地说给老麻子，老麻子眉头皱了皱，明华娘不由心里一沉，问道：“这闺女的八字可有说处？”老麻子说：“明智是木命，大林木，玉兰是金命，土中金。从这八字上说，金克木，两人相克呢。”明华娘的一颗心像在醋缸里泡了一样，一下子酸到底了。
老麻子说：“明华娘，人逢到疑惑上，才想起问天问地。相克也是相生，没有克就没有生，你别在意。世上事儿没有一的，玉兰的命相好，土中金，明智是大林木，时辰上占了先，说起来不碍事儿。”
明华娘叹了一口气说：“就怕这一遭儿，彩礼也发了，媒人又没话说，事儿偏不妥帖。麻大哥啊，您再仔细圆圆，要是有挂碍，我也不动这个心思了。”老麻子又把指节挨个儿掐了一遍，喉咙里笑了一声说：“明华娘，我凭嘴一说，人一辈子是个定数儿，命里占着一份儿，积德行善占着一份儿，这行好的人呢有好报应，有善因就有善果。明华娘，你听我一句，哪有天遂人愿的事儿？这门亲事儿，顺妥是大吉，不顺妥不好强求。”
明华娘出了老麻子的家门，一脚门里一脚门外，老麻子身后一声长叹：“命里只有八升米，走遍天下不满斗。”明华娘正要再听下去，远远看见三官媳妇过来了，往前走了几步站住，三官媳妇说：“还是嫂子清闲，有工夫出来看风景。”
明华娘说：“你三哥说，麻子大哥身上不利落，让我过来看看。上了年纪的人，担不得个头疼脑热，咱不是他跟前的人，送口吃的尽份心吧。”三官媳妇知道明华娘是来给明智问姻缘的，人家不说，她也不好问。
明华娘说：“找麻子有事儿，给钟秀算算，哪天找亲合适。跟前有个我儿子，不知操多少心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嫂子是刀子嘴豆腐心，换了别人，谁贪恋一个瞎子？麻子哥咋样了？你三官兄弟让我过来瞧瞧，给他做口吃的，嫂子来过了，我不进去了，过一天再来看他。”
明华娘拉着三官媳妇的胳膊往回走了几步，说：“就是呢，说来一块儿来，说不来大家都不来，穿插着过来，送口吃的，省得有病有灾没个照应，你过一天再来吧。说起来也没啥不好，一个人吃饭将就一天算一天。过了伏天，天气凉爽了，身子也就壮实了。”
两人说着话往街口走，三官媳妇说：“嫂子，你见外了，三官和董家是多一姓的兄弟，平日里指望着你们，你让淑云送大礼来，我哪里承受得起。”明华娘想起麻子说过的话，心里早凉了半截，这门亲事儿，她不那么热心了。明智人物长相学问礼数样样儿不差，家里日子也算殷实，正经儿抓一把挑挑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