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六章（07）
霍老二说：“前几天，三番有户人家央人打寿坟，师兄弟们把活路应承下来了，人手少了弄不了，我去帮了两天，得闲的时候，转到区里去了。 明义让我给他找个老实巴交的校工，我提了羔子。羔子在家混日子，不如出去混混。”
三官说：“是桩好事儿，怕羔子不定性子，瞎耽误事儿。明义是啥意思儿？”霍老二说：“明义没说啥，亲戚里头他说不得别的。”三官媳妇嘿儿嘿儿笑了，霍老二脸一红，三官没好气地说：“有啥好笑的，你这人！”
三官媳妇说：“我是笑天上掉馅饼呢，砸在了这个人的头上，也算老天没长眼。霍二哥，羔子除了看蚂蚁上树，干得了啥？二哥给他找的这个活儿相应。”三官问：“跟羔子说了吗？”霍老二说：“还没呢。瘫子家里乌眉八叉，好话无好腔，你跟羔子言语一声吧，说村里照顾他。”三官说：“就这样吧，看羔子有没这个造化。”
霍老二走了，三官媳妇笑得直流眼泪。三官生气地说：“有啥好笑的，你这人好没眼色，霍二哥还以为你笑他呢。”三官媳妇唧唧咕咕笑着说：“霍二哥心疼明美呢，才把羔子指派出去。他爹，你没见运生那对儿扇风耳朵，像和霍二哥一个模子里倒出来的。”三官瞪着眼睛说：“你少编排霍二哥，多大年纪的人了！有影没形的事儿，千万别到处乱说，舌头板子压死人。”
三官媳妇啐了一口，说：“老牛啃嫩草，好意思儿！谁冤枉他了？明美没长眼，啥人不好找，找个棺材瓤子！你没见明仁看霍二哥的眼色，眼珠子快瞪出来了。”三官恍然地说：“难怪明仁不搭理霍二哥，我还以为两人有过节呢。这种事儿，在家里说说算了，人脸前头别嚼舌根子。”
天井里有灯影儿晃动，三官媳妇忙把孩子放到炕上，说：“你看看谁来了？三更半夜，不是明仁吧？”三官出来开门，仲森挑着牛皮灯笼，明华娘手里提着两瓶酒，没见三官媳妇，明华娘说：“太阳才没了几个时辰，她婶子睡了？”三官说：“早躺下省灯油钱，庄户人吃完饭压炕头。”
三官剔亮了灯花，三官媳妇从里间里出来，明华娘手里提着两瓶酒，笑着说：“三嫂，你学会见外了，三哥才是装酒的肚子呢。”明华娘说：“你三哥生日里，明华孝敬他爹两瓶儿酒。你三哥草包肚子，有口马尿膻膻嘴巴，喝这么好的酒白糟踏了。”仲森说：“就是，就是，再好的酒，到了我嘴里就一股子辣味。”
明华娘羡慕地说：“奶够吃吗？还是你命好，炕洞里也能扒出金条来，一扒叉一个儿子，一扒叉一个儿子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嫂子快别说了，养儿子和养冤家差不多，又要垛房子，又要娶媳妇，一辈子没个消停的时候。”
三官和仲森低头吸烟，三官问：“三哥，地里生活忙完了吧？”仲森看了媳妇一眼说：“明美家地里荒的插不下脚，入了秋打下种子，明年咋办？没长画眉嘴，甭想吃俏食儿，庄稼不收年年种，哪有像羔子家这么伺候地的？人勤地不懒，坐在炕头上享清福，家产万贯，经不住一日三餐流水似的日子。”
三官媳妇说：“懒人有懒福，赖汉子娶仙女。啥人啥命，霍二哥给羔子寻了个自在差使儿，不用犁不用耪，风刮不着雨淋不着，光等着炕头上数钱呢。”三官咳嗽了一声，三官媳妇脸一红说：“羔子家的日子，比前几年强多了，明美倒比以前鲜亮了。”
明华娘叹着气说：“明美这个苦瓜，谁知有没出头的哪一天？我和你三哥在她身上操了多少心！有了孩子，婆婆拿她当人待了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俗话说，千年的媳妇熬成婆。给人家当媳妇，哪有不受气的，过个十年八年，明美婆婆入了土，还不是明美当家作主？羔子一泡马粪，也有捧起来的哪一天。”
明华娘说：“明儿你三哥去赶三番集，过来问一声，捎不捎东西？钟秀过年十九了吧，该说亲了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他爹才不当回事儿呢，哪像你和三哥，啥事儿也有个算计。”三官说：“不急。钟秀不比明智做事儿稳重，说起来还是个孩子呢。”
明华娘轻轻舒出一口气来，总算把三官两口子，引到正路上来了，笑问道：“上回我和你说的那个事儿，你问了没？你嫂子是啥意思儿？”三官媳妇脸微微一红，她还没问嫂子呢，娘家嫂子原本不是忠厚的主儿，明华娘红口白牙凭嘴一说，有影没形的事儿，她咋和嫂子说？
三官媳妇说：“回娘家去了一趟，赶巧嫂子出门了，玉兰支支吾吾，孩子家做不了主张，哪儿打探得出来！”明华娘咽了一口唾沫，当庄当院，啥时不能问个话儿？心里有几分不高兴，嘴上却说：“心急吃不了热黏粥，得空儿你多跑两趟吧。明儿让你三哥置办几样儿礼物，不知时兴啥，闺女稀罕啥。她婶，我没拿你当外人，才来问问你。”三官媳妇忙说：“算了吧，置办啥东西？等我问嫂子一声，有了准信儿，不让你破费说不过去。”
仲森明华娘走了。三官说：“当着人家的面说瞎话，你当明华娘听不出来！甭管成不成，好歹给人家个准话儿，哪有你这么说媒的！”三官媳妇哧地一笑说：“不用你教训我，我自有分寸。明智这事儿，谁来求我也没用，我单等一个人来说话。”
三官脱鞋上炕，捻着烟卷儿说：“等淑云吧，你情愿，人家淑云不定情愿呢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谁来也没面子，我把面子给淑云留着。一来咱钟秀喜欢水英，淑云先认下丈母娘再说。二来，明智是大房里孩子，明仁娘不说话，将来但凡有个不好，我找谁担承去！”
三官笑道：“你这刁钻娘们，啥事儿也留一手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三嫂子这么精明的人物，说风就是雨，将来变了脸，能有玉兰的好日子过？”三官摇头说：“就是淑云来说，你也当不了你嫂子的家。”三官媳妇说：“我问过嫂子，嫂子说，想把玉兰留在当庄里，闺女离得近，使唤着便宜，老了有个依靠。不管明华娘说得天花乱坠，淑云不进门，这门亲事儿，不定在哪块云彩影里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