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章(06)
霍老二说:“老柳头,你再说一遍!没点儿觉悟,少分你一厘,你也不愿意,啥叫累赘?”老柳头说:“我种不了,一辈子没种地,没耽搁我吃喝。 ”跟老柳头讲不通道理,老柳头啊,脑子是木头刻的,除了往酒里掺水,往盐里掺沙,跟女人们抠抠唆唆,啥也不懂。
三官说:“学田,你把地给麻子哥退回去,听明白没有?不退回去也行,你给麻子哥代种代收,一亩地年底给麻子哥两担粮食。”学田问:“麻子百年以后呢?谁知老麻子啥时候死。”老麻子嘎嘎笑着说:“学田,老子就是不死!”三官说:“百年以后再收回来。”
学田说:“那我不种。爱谁种谁种,没利钱的买卖我不干。麻子不是财主,我不给麻子当长工。”麻子嘿嘿地笑,说:“学田,你给我当,你得问问我情不情愿。”三官问老成,“老成,你种不种?”老成掐了一把指甲,问:“骡子咋办?骡子归我,我就种。”
三官问仲森,“三哥,你种不种?”仲森说:“我不种,我不讨人家的巧。”学田说:“董仲森,说话凭良心,谁讨人家的巧了!”分了地,学田属刺猬的,仲森懒得搭理学田这块物,三官说:“老成,骡子归你使唤,一亩地三担粮食,你合计合计。”老成又掐手指头,老成的骡子不顶用,点头应了。
三官说:“老成,骡子不是你的,好好喂着,喂不好使不了活儿。麻子哥,你同意不?”麻子痛快地点了头,嘎嘎笑着说:“老成,给我当儿子吧,我死了,像像样样把我打发了。”老成说:“想你的好事儿,到年底九担粮食我给送过去,咱俩两来无事。”
老麻子的事儿办妥了,老成说:“三官,没我的事了吧,我把骡子牵回去。”三官点头说:“老成,明儿过来立个文书。跟你老婆说说,别反悔了。”老成临出门,瞪了学田一眼,说:“学田,明儿把我的牲口牵回去,我没工夫和你磨牙。”学田说:“老成,跟他婶子说,不是我不仗义,是政策不仗义。”
老柳头说:“三官,我的地咋办?给我找个主儿。我不多要,前头有车,后头有辙。”霍老二说:“你的地不值这个钱,你的骡子呢?”老柳头说:“麻子的骡子是分的,咋没分给我!”老麻子说:“老柳头,摸摸你的脖子,长了几个头?你呀,没分骡子的命。”
问了一圈儿,谁也不愿意种老柳头的地,嫌老柳头难说话。粮食降到一担五,还是没人应声。霍老二想种,霍老二没骡子,三官想种,牲口老了。明仁地多,自己的还侍弄不过来,霍老三杀猪,工夫稀罕。老柳头瞪了眼,说:“你们别不种啊,我的地不长庄稼?”
仲森心动了,一亩地咋说也得三担粮食,交出一半儿,还剩一半儿。学田说:“以前租种人家的地,三分利钱,没对半儿的说法。”学田啊,心眼子还长在老柳头的地上,刚才批了他一通,学田打了个喷嚏,忘了。
老柳头说:“你们给我当个证见,立个文书也行,我的地让给学田,一亩地一担粮,一半儿谷子,一半儿麦子。”学田痛快地应了。仲森说:“三官,你问还有没卖地的,我也领一份儿。”三官说:“三哥,贪多嚼不烂,把地伺候好了,啥也有了。”仲森不说话,他的命相不好,命里不发土财。
老成把骡子牵回了家,老成媳妇抱着骡子哭了一气。老成说:“娘娘的,为了一口骡子,差点儿把咱过继出去了。”老成媳妇说:“骡子回来了就行。骡子和你,三十亩地,三个儿子,这个家齐整了。”老成觉得冤枉,说:“他娘,一年九担粮呢。”老成媳妇说:“别算计了,三亩地打不了九担粮?”
老成心里有火,晚饭没吃,牵回骡子来,肚子里的病没了,饿得两眼发花。老成媳妇端上饭来,老成攥着酒壶灌了两口,说:“往后心里踏实了,比买学田的骡子划算。”老成媳妇骂:“学田这根不扎尾巴的蛆,有泡牛粪也拱拱。他爹,跟陈老末捎个信儿,让他再来牵一口。”
老成说:“我不恨他。学田啊,命相不好,好好的日子,过成了把笊篱。都是庄稼人,帮不了学田,我不踩他一脚。”老成媳妇说:“过一天,我把老麻子的衣裳抱过来洗洗,过年让麻子过来吃顿饭,咱不能没良心。”
一会听见大门响,老成媳妇出去,院子里拴着一口骡子,仔细看了一遍,是她家分的老骡子。老骡子好看多了,浑身透着亮光,心说,还是学田会拾掇牲口,一天没见,变了个样儿。老成媳妇开了大门,一个黑影子歪歪斜斜走远了。抬头看天,一天星光闪烁,风清月白。
(《苍茫》第一部上卷《稻草羊》完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