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五章(01)
强本而节用 ,则天不能贫。 养备而动时,则天不能病。修道而不贰,则天不能祸。故水旱不能使之饥,寒暑不能使之疾,妖怪不能使之凶。——《荀子·天论》
第三十五章
过了冬至,天气没冷起来,今冬雨雪偏少,往年大雪早把冬麦盖住了,交了九没落一个雪花,庄稼人心里不踏实了。地里的冬麦,干巴巴的,根不往下扎,水脉不往上走,可不就蔫了。
早上起来,仲森担了一罐儿尿,浇到麦地里,杨树上的喜鹊喳喳地叫唤,今儿明华该来走娘家了吧。仲森在地头上蹲下,太阳的黄光,在麦田里铺展开,心口阵阵发闷,四十亩地分成了两片,一片是他的,一片是杨家的,多好的地啊!梁家的地跟他有缘分,地交出去了,抓阄又抓回来了,种着梁家的地,越发对不起明华。明华有日子不来了,仲森心里多了块病,明华不恨他才怪!
今儿天好,太阳暖融融的,一群鸽子呼哨着,从头顶飞过去了。吃了早饭,明华娘说:“他爹,别嘟噜脸给我看,拾掇上大车,把明华接过来住一天。进了腊月,一天忙起一天,我没功夫伺候她。”
仲森得了令,心里宽松了,赶紧把大车起出来,上了嚼子,勒了肚带。明华娘抱出一床被子搁在车上,明兰怀里抱着一个小包袱,安安稳稳坐在车上。明华娘说:“明华啊,跟我置气呢,孩子满月来住了几天,到这没动静儿。手里没几封点心,老太太那边别过去了。”仲森说:“怀里抱着吃奶的孩子,屯田不在家,想来来不了。”
仲森赶着大车出了院子,明华娘追出来说:“路上别磨叽,趁着太阳好,晚了准起风。明兰,跟你二姐说,把家里的事儿交代交代,来了多住几天。”明兰嗯呀了一声,明华娘嘱咐说:“把孩子包得严严的,梁家的孩子金贵,咱可担不住事儿。”仲森吆喝着牲口走远了。
窗户上结着一片白亮的阳光,明华娘在炕上做活儿,心里空荡荡的,眼里落下两行泪来。明智上学有日子了,带了几身衣裳,一包袱吃食,明华娘偷偷在包袱里放了两个钱,怕明智受委屈。明智不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,娘儿俩结缘,乍一离开,她的心肝儿,让明智掰走了。明华娘拿起鞋底攮了几针,受不住屋里冷清,攥着鞋底出来了。
到了街上,碰上老成媳妇,老成媳妇笑嘻嘻的,好似喝多了春酒。明华娘说:“啥事儿这么自在?”老成媳妇说:“装壶酒辣辣老成嘴巴子,这两天老成累草鸡了。好不容易买了口骡子,三十亩地够他忙活一阵儿。”明华娘说:“你命好,老成捡着金砖了,牵着学田的牲口,种着学田的地,好处全让你得了。”
老成媳妇说:“刘家一窝穷种,老辈子没过下一垄地,老成他爹下葬,还是赁的董化斋的地呢。”老成媳妇说话尖声,明华娘心里有气,不花钱不下力,三十亩地落到了老成头顶上。老成媳妇说:“三十亩地种着,仨儿子养着,这辈子不愁了。”老成媳妇翘着脚跟进了铺子,明华娘狠狠吐了一口。
三官往地里送了一车粪,刚进门儿,霍老二跟进来了。三官说:“二哥,你有事儿?”三官媳妇抱出两个板凳,三官霍老二对着脸吸烟。霍老二说:“三官,麻子把牲口卖给了老成,地买给了学田。这事儿咋办,犯政策呢。”
三官说:“二哥,你听谁说的?”霍老二说:“我刚把麻子家里出来。”三官说:“把地和牲口收上来,村里给他养老。”霍老二说:“收了地给谁种?三官,这股风不刹住不行,成了风气不好办了。”三官说:“二哥,《土地法》上咋说的?”
霍老二想了一阵,说:“好像说,允许个人出租、买卖,自主经营。三官,县上区里还没办土地证呢,没个本本,啥也不算。”三官说:“反正土地不能买卖,买来买去,谁有钱谁种地,跟以前没两样儿。谁家有了难处,把地卖了,日子不过了?”霍老二说:“咱们问问立田。”三官说:“问问。问问心里踏实。”
两人商量了半天,没商量出个头绪。三官说:“老麻子种不了地,找个人代收代种行,私卖土地不行。老柳头出来说,他也想把地卖了,换个养老钱。咱们不管不行,开会吧,拿个办法,把邪气压压。老成犯浑呢,学田狗屁玩意,哪儿有条缝儿,他也钻钻。”霍老二说:“给他个火圈钻钻,把他的猴子毛燎了去!”
明华娘进了门子,见霍老二和三官坐在天井里说话,笑着说:“好天好日子,你俩倒是坐得住,地里不忙!”霍老二没吭声,三官说:“有事儿?”明华娘说:“明智走了好几天了,没个动静儿。三官,你啥时候上三番,给明智捎几口好吃的。”三官说:“过几天再说,活儿赶上来了。”
三官媳妇听见说话,忙迎出来,说:“想儿子了?”明华娘说:“明智在跟前还怕有个破绽,一翅子飞远了,心里不自在。”两人进了屋,三官媳妇说:“跟前有嫦娥明义,亲哥亲姐,你担的哪门子心。”
明华娘笑着说:“我也是多心,跟前有亲哥哥亲姐姐,比我当娘的心疼他。”三官媳妇说:“明智有人疼,上了学,长了学问,立田明义一句话,给他个差事做,不知多大的前程呢。”
明华娘心里敞亮了,问:“霍老二有事儿,一脸子官司。”三官媳妇小声说:“老麻子分了匹牲口,卖给老成了。也怨这两人不长眼,一个瞎子,分了地分了牲口,还不是干瞪眼,他是能收,还是能种!”明华娘说:“怪不得老成媳妇卖乖呢,高兴的不会走路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