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四章(05)
明华娘问:“麻子哥,分了地,你咋办?耕不了,耩不了。 ”土改老麻子分了三亩地,一口精壮牲口,大伙儿羡慕老麻子,老麻子能掐会算,伸手就是一匹好牲口。麻子笑着说:“老天爷没给我种地的本事儿,偏偏给了一块地,还愁死了没处埋呢,**发了一块寿地。”仲森说:“麻子哥,你真会掐算?伸手就是骡子。”麻子说:“给了个累赘,骡子跟了我,跟我一样,下生没睁开眼。”
仲森说:“麻子哥,别愁,地我帮你种。”仲森随口一说,麻子说:“我正想说这事儿呢,老三,你是种地的状元,我把地让给你种,我啥也不要,死了,你给我弄口棺材,剜个小坑,把我埋了。”
仲森心里一动,白得三亩地一口骡子,明华娘怕仲森应了,一口棺材多少钱?一座坟坑多少钱?忙说:“麻子哥哎,眼前你说得早了些,还有三十五十年的寿限等着你呢。你问问三官,三官点了头,你老三白给你种。”麻子笑了几声,说:“谁也当不了党的家,党说啥是啥。”
明华娘包了几个馍,把麻子送出去,刚出大门,学田过来了。麻子咧着嘴说:“学田,没赶集去?”学田说:“好你个老麻子,还没死啊!你咋知道是我?”麻子嘎嘎地笑着说:“一根腿轻一根腿重,不是你学田是谁?老子偏不死,撑你的眼珠子!”学田问:“三哥在家吧?”明华娘说:“补大绳呢。”
学田咳嗽了一声,仲森说:“少弄动静儿,快进来!”学田脸上不好看,没精神头儿,眼泡发乌,分了地,学田得了瘟病,剩了个两条腿的壳儿。仲森把烟簸箩往学田跟前一送,问:“学田,没赶集去?”
学田摁上一锅烟,吧嗒了几口,“赶集?赶他娘根腿,牲口市改成人口市了,找个人贩子把自个儿卖了?”仲森说:“学田,听说昨天卖了一匹牲口,啥价钱?”学田说:“三哥,分了地,牲口价钱上去了。我手里没几亩地,养几匹牲口扎眼,卖了心里痛快。”
明华娘怕学田胡说八道,仲森耳朵软,答应了学田,准坐下是非,把老麻子送到半道上回来了。明华娘说:“学田,过了年,把媳妇接过来,秋上不耽误抱孙子。”学田说:“孙子有啥抱头!麻子来干啥?一个不睁眼的,倒是个好命,分了地,得了骡子。”明华娘说:“牲口是你的?”学田说:“好好的牲口,跟了个瞎子,麻子拽不住缰绳,把门牙磕了去!三哥,多好的骡子,一膀子好力气,浑身没一根杂毛,脾气儿也好,可惜我的骡子了。”
仲森说:“麻子哥说把地让给我,我没敢答应,世道不好,谁稀罕几亩破地!学田,咱俩命不济,流年不利,啥也不照算道。”学田心里恼,他招谁惹谁了,赌博赌输了,怨运气差,平白无故拿出几十亩地,他不服气。学田说:“三哥,想开吧,世上的事儿,看不透摸不透,走一步看一步。”
明华娘给牲口抓了几把草料,草料不多了,喂几口张嘴的生灵是个罪过,刚过了立冬,离开春早着呢。回到屋里,学田还没走,明华娘说:“学田,咋办啊,一冬吃多少草!”
学田说:“我还不是一样儿,秋上预备的草料,过不去冬天。盼着开了春,可过了清明节草芽子才返青。喂个开口的,操多少心。这一阵子行市好,昨天赶出去了一口,省一口算一口。”学田没说卖骡子的事儿,这话他不能说,一说,明华娘准把价钱抬上去。
他等着仲森说话,仲森说:“圈里有几口骡子养着,心里踏实。开了春,谁不急着使唤牲口,把牲口赁出去,挣几个算几个。”仲森没打算卖骡子,学田说:“是这个盘算,三哥比我会算计。”学田坐不住,说了几句话走了。
学田一走,明华娘说:“学田没说啥事儿?”仲森说:“我估摸学田惦记咱的骡子呢,骡子不卖,卖也不卖给学田。春上使活儿,有比咱急的。”明华娘说:“学田没好心眼往外使,往后少跟他来往。”
过了没几天,刘老成来借骡子。老成多了个心眼,不问买骡子的事,学田好几口骡子,随他使唤,这个账好算,使一天活儿,喂一顿草料,不操心,不花钱。学田没吱声,老成牵着牲口走了,学田媳妇追出来,说:“老成,好借好还,再借不难。晌午好生饮饮,加一顿草料。”老成不说行,也不说不行。
到了晚上,老成来送骡子,骡子累得两腿索索地抖,耳朵上多了一道鞭痕。学田媳妇骂:“老成这个狠心贼,把骡子累煞了!一鞭子一道口子,老成再来,我把他的头掐了去!”学田攥着酒壶生气,钟琪说:“爹,啥时候成亲?”学田骂道:“滚一边去!”学田媳妇说:“钟琪啊,行行好,让你爹喘口气儿,为了你,你爹把脸卖给陈老末了。”
第二天一早,老成披着老棉袄又来了,学田媳妇说:“老成,种地还早着呢,你不怕累着了?”老成往天井里一蹲,从裤腰上拽下烟荷包,点了一锅烟,问:“学田呢?”学田媳妇说:“卖骡子去了,一鞭子全赶出去了,省得让人算计!”老成嘿嘿地笑,说:“使你一天骡子,心疼了?”学田媳妇说:“我不心疼,卖了就是卖了!”
老成生了一肚子闷气,背着手出了门儿,迎面碰上学田。老成说:“学田,你是过河也拆桥,不过河也拆桥,还在桥头上站着呢,就把桥拆了!”老成转身就走,学田说:“老成,犯不上跟娘们生气,走,走,回去牵骡子去!”老成不想回去,三十亩地咋办?
学田跟老成进了门子,学田一脸怒气,学田媳妇说:“老成,跟你说着玩呢,黄土埋了半截,开不起个玩笑。”学田说:“少跟老成开玩笑,陈老末牵了一口,不兴回来牵第二口?”
老成不高兴了,“学田,啥意思儿,陈老末牵了牲口,你让我拔橛子?陈老末没登我的门,和我没关系!”学田笑着说:“老成,掉在地上屁,你也捧起来,我怨你来着?”学田开了圈门,老成牵着牲口气呼呼地走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