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(06)
明华娘的脸不受看了,说:“怪不得你爹狼嗓吊脸,羔子娘强梁,这地儿该咋种呀!”明华娘把仲森从炕上叫起来,仲森说:“认命吧。杨家是杨家,董家是董家,有地界儿隔着,她再强梁,种不过地界来。”
明华娘说:“我不愿见杨家人,羔子娘一张吊死鬼脸,阎王见了也打哆嗦,和她接地邻,倒了八辈子霉!王八有鳖命呢,杨家穷得锅子掉了底儿,她倒是捡着了狗头金!”仲森叹着气儿说:“她一家人伸手一把狗屎,谁敢伸手?运生抓的呢。”明华娘反倒笑了,说:“他爹,别生气了,当是和咱闺女的缘分吧。”
明仁娘一进门,明智在天井里站着,几天不见明智了,心里空落落的。明智见娘进来,心里热乎乎的,叫了一声娘,朝屋里喊:“娘,那边俺娘过来了。”明仁娘拍着明智的肩膀,说:“明智啊,你大嫂子给你做了一双鞋,过一天你过去试试。你嫦娥姐姐还给你捎来两双鞋垫呢。”
明华娘听见说话迎出来,明仁娘问道:“老三呢?”明华娘朝屋里努着嘴巴说:“生闷气呢。嫂子,你说巧不巧,真是怕啥来啥,偏偏和羔子家接地邻,这一辈子生不够的气,下一辈子接着吧。”明华娘说:“这有啥,亲戚总比外人强。俗话说,是亲三分向。分到一块儿,大家照应着,出不了眼色儿?”
听嫂子这么说,明华娘不好说啥,羔子娘的为人谁不知道,臭半截庄子,摊不到自己身上,谁管她香臭。忙问:“嫂子,你找他爹有事儿?”明仁娘沉着脸说:“二叔和二婶一块儿没了,你大哥说,让老三过去,商量着把二叔二婶打发了。”
明华娘惊异地问:“这是从哪儿说起,不是好好的吗,咋这么快?”明仁娘说:“二叔的病是从分地上勾起来的,肚子里淤满了血,才几天啊,今儿你大哥过去,二叔说话舌头不打弯了,二婶还把她送出来呢。你大哥刚进家,饭碗还没端起来,月娥一头闯进来了。”
明华娘啧啧了几声,说:“嫂子,二叔可没拿咱当人儿,我还以为二叔用不着人呢,谁知也有用人的一天!嫂子,我不驳你的面子,俺和二叔没关联,要是这个董字能掰开,兴许二叔给咱把姓改了,这种人就该烂在光炕上。”
仲森出来了,明仁娘和明华娘话不投机,转身要走。仲森说:“嫂子,我刚才听见半截话儿,你说谁过去了?”明仁娘说:“还有谁呀,二叔二婶过去了,他要不姓董,我懒得看他一眼。老三,我和明华娘说一声,去不去随你。明华娘说得对,凭二叔二婶的为人,臭在地里,烂在地里,狗都不抬眼看。”明仁娘说完,急三火四地走了。
明仁娘一走,仲森想去帮着料理丧事,明华娘一伸手,把仲森身上披着的袄拽下来,冷着脸说:“他爹,你不扎耳朵眼,二叔是咋待承的咱?他正眼看过你几回?明华家的六头牲口,在他的圈里放一天,一升粮食,他好意思儿,这会儿你倒给人家当孝子!”
仲森说:“明华娘,人死为大,不说还叫他一声二叔,过路的倒在路上,还有人搭把儿手呢,二叔没了,咱不缺少一锨土。死了死了,一了百了,不跟二叔一般见识了。再说,二叔这一走,过了一辈子的东西,不能随了外姓人。”
明华娘一拍大腿,笑着说:“我咋忘了这个茬儿,谁不知道二叔是土财主,人走得快,还能塞给了月娥不成!”明华娘赶紧儿把棉袄给仲森披上,嘱咐说:“他爹,二叔走得快,谁知啥症候,难说得了不干净的病,你离得远一些,咱不是他的亲人!人跟前你哭一声,装装样子就行。”
转眼过了霜降,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,八里洼慢慢儿平静了下来,在这一个寒秋里,庄户人家的日子,比任何一年都觉得平和富足。早晨地上起了白霜,仲森吆喝着牲口往地里送了一趟粪,路上碰上三官,三官起了大车往三番赶,两人把大车靠在路边,点上根烟慢慢吸着。
三官说:“三哥,你真是一个勤快人,这才啥时候,离种地远着呢。”仲森眯着眼儿,看着自己地里冒着寒烟的粪堆,说:“人勤地不懒。三官,庄稼地里讨生活,不勤快哪行?早把粪送到地里,一场大雪捂住,啥虫儿也冻死了。到了那时,躺在被窝里睡觉踏实。”
三官说:“三哥,明儿我到三番预定明年的蚕种去呢,不知你想不想种桑?你这一片地儿,种上三亩二亩桑园子,赶上几亩庄稼呢。”仲森说:“那敢情好!三官,桑苗子咋弄法,我一点数儿也没有。”
三官故意说:“三哥,你做不了三嫂子的主,我才不愿看三嫂的驴脸呢。”仲森嘿嘿地笑了两声,不好意思地说:“三官,从分了地,你嫂子像换了个人似的,人家才不操这些闲心呢。”三官吆喝着大车走了,走出一截儿路回头说:“三哥,蚕种桑苗的事包在我身上了,可不许反悔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