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(05)
明华娘领着明智回家,仲森低头吸烟,脚下砍了一堆木橛子。明华娘笑着说:“他爹,你这是干啥?”仲森说:“不知碰到啥样的地邻,碰到强梁的,说不定就偷挪界石儿。地分到手了,几十年的事,防人之心不可无。”仲森看着明智,心里惶惶落落的,不知明智把地抓到哪儿了,想问不敢问。
明华娘说:“他爹,人家都往地里跑,你和明智快去看看。别让人动了手脚。”仲森不安地搓着两只手,明华娘笑着说:“他爹,这就是命啊,明智抓到他二姐的聘礼田了!”仲森苦笑着说:“这片儿地谁看着不眼热,大地换小地,这四十亩地还拿不到一半儿!”仲森把木橛子捆绑起来,拿镢头挑着和明智出去了。
仲林仲相进了二叔堂屋,二叔气息奄奄,嘴里只剩了一口气,在二叔的炕跟前坐下。二叔看了兄弟俩一眼,眼一闭,泪水滚下来,嘴巴动了几动,眼泪汪汪地说:“仲林啊,二叔要去了,你和仲相费费心,孬好把二叔发送了,寿坟棺椁,老衣现成,不麻烦。别安排七天丧了,二叔没几门亲戚儿,当天死了当天走。往后,你婶子,你们帮忙,人老了,就是个废物。”
仲林跟着落泪,说:“二叔,人吃五谷杂粮,哪有不长病的?侄儿这么虚弱的身子,还没往这上面想呢,您静下心来找个大夫瞧瞧,兴许几副药下去就好了呢。”董化斋摆着头说:“仲林,到了这一步,啥也看开了,万贯家私又咋样,还不是两手空空上路,一个树叶儿也攥不走。孬好二叔还有几个散碎钱,二叔不图好看,你们操心把二叔埋了吧。”
二婶抽噎着捂住董化斋的嘴,流着泪说:“老头子,还没到哪一步,真到了哪一步,我不让你一个人上路。仲林啊,你和仲相都在这里,你二叔还有些薄产,我和你二叔有个好歹,能典卖的你俩操心典卖了,把叔婶打发出去。”
二婶说着哭成一团,仲相劝慰了一阵子,说:“二婶,二叔有个好歹,西方路上无老少,想留也留不住。您老人家好好的,咋也说出这样的话来。”董化斋媳妇哭着说:“地没了,家产抄了,活着也是受罪,我才不看人家的白眼呢。”
董化斋一会儿清楚,一会儿明白,街上吵吵嚷嚷,红着眼角说:“分地了,董家的地改姓了。”董化斋说完,两眼放红,大喘不止,二婶给他捶打了一阵,哇的一声吐出一口血痰。
仲相说:“二叔,八里洼的地平分了,说不上谁家的地了。您老的祖田留下了几亩,够您和二婶生活的了。”董化斋将息了一会,断断续续地说:“俗话说,宁得罪远鬼,不得罪家神。咱老董家和三官有宿怨,魏家是大户人家,败落了,董家的地,都是魏家抵押出来的,人家掌了权,不把地要回去才怪!”
仲相说:“二叔啊,一时一事,以前的老账儿,一把儿抹了,咱不再提了。”董化斋闭了一会眼睛,挤出几滴泪来,说:“二叔本想把我的地儿拆成三股,你兄弟仨一人一股,人算不如天算啊。”
仲林看着董仲森阵阵发虚的脸,心里一阵儿冷笑,这么些年,他没少挨二叔的作弄,二叔到死,还给你一个虚悬套子呢。仲林说:“二叔啊,您老的心意,我替他俩领了,您老放心,儿孙自有儿孙福,一辈子不管两辈子的事。我和仲相给您老人家拾掇的圆圆满满。您老走了,地是国家的,谁也?受不了。”
董化斋点着头,睡过去了。二婶把兄弟俩送出大门,神魂不定地说:“不看僧面看佛面,你二叔一辈子没积下德,能担承的你俩替你二叔担承了,婶子到了地下,也忘不了你兄弟俩。”
仲林到家刚喘了口气,猛然间院子里一阵儿嚎啕,正犯疑惑,月娥头上顶着一块青布,一头闯进来,给仲林跪下了,“大哥,你发发善心,俺爹娘走了……我的那个亲娘哎,您咋忍心撇下闺女走了呀……”
仲林觉得头皮发毛,二婶刚才还好好的呢,咋说走就走了呢?淑云赶紧把月娥搀扶起来,瞪着眼说:“小姑,俺爹刚回来,说二爷好好的呢。”明仁娘一脸惊慌,“这是咋说的!月娥,你可别吓唬你大哥!”
月娥哭得一时说不上话来,“大嫂子,我刚进家门儿,俺娘在梁头上悬着呢。大哥,我一个出嫁的闺女,让我咋办啊,大哥,我给你和嫂子跪下了。”月娥说着要下跪,淑云死死抱住月娥,说:“小姑,天塌了有俺爹顶着呢。娘,您看着俺小姑,我去把明仁叫回来。”
仲林两腿发软,咳嗽了一阵儿,说:“他娘,快去招呼老三一声,人死为大,再要紧的事儿,让他先搁一搁。”月娥扶着仲林过去了,明仁娘嘱咐了水英两句,急惶惶地往仲森家走。
仲森和明智刚从地里回来,明华娘端上饭,仲森一张吊丧脸,知道仲森心疼四十亩地,心里不痛快,一家人闷闷地吃了饭,仲森蒙头裹脸躺下了。明华娘把明智叫出来,小声问:“明智,你爹咋了?听人家说闲话了?”明智老实地说:“俺爹没相中地邻,想找三官叔调换地呢。”
明华娘噗嗤一声笑了,说:“你爹神神道道,种的四方地,接的八面邻,谁家不是三邻五舍?哪有孤零零的地儿,让你爹无边无沿地种。”明智说:“俺爹说,和谁家接地邻,也不和俺大姐家接地邻,偏偏和大姐家抓到了一块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