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（04）

    台子上起了一阵稀稀落落的掌声。老黄说：“乡亲们，眼前前线还在打仗，咱们的战士还在流血牺牲，国民党正在向解放区发动全面进攻，请大伙儿相信，**八路军决不会让蒋介石的阴谋得逞。国民党是秋后的蚂蚱，蹦跶不了几天了，用不了几年时间，天下就太平了。老乡们，县里希望大伙儿加紧生产，支援前线，迎接最后的胜利！”
    明仁和霍老三抬着两只大笸箩进了场院，笸箩里盛着纸蛋儿。霍老二挺着脖子讲完了规程，大伙儿开始抓阄。明仁唱号，念到谁家的名字，谁家的代表伸手从笸箩里摸出一个号来，再到三官哪里登记，抓完了阄，分地小组领着到地里认地亩。笸箩跟前，挤成一个团儿，抓阄的手哆哆嗦嗦，从笸箩里捏出一个纸蛋儿，好似攥在手里是一个金元宝，又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铁，急急忙忙剥开，到三官那儿登记去了。
    没有挨着号的，挽着袖子，瞪着眼儿，好像到嘴的肥肉，让别人抢去了，恨不能上前抓一把。霍老二怕出差错，使劲地推挡着涌过来的人群，大声喊着：“大伙儿别慌！一个一个地来，心急吃不了热豆腐。”
    抓阄的咧着嘴看着霍老二，说：“老霍，这回是不是真的？算不算数儿？咱怕糊弄呢，地是分了，主家不会再要回去吧？”霍老二笑着说：“把心放进肚子里吧，铁板上钉钉，这是**的天下！”
    明华娘牵着明智的手，从人空里钻进去，明智趔趄着身子小声说：“娘，您抓吧，我手哆嗦呢。”明华娘拍着明智的手掌说：“明智啊，娘是咋教你的，以后你就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了，啥事儿该自己拿主张。”明智伸出手去又收回来，刘老成挤眉弄眼地说：“明华娘，你还抓不抓？都是一等儿地，哪一个蛋蛋，都差不离儿，净瞎耽搁工夫！”
    明华娘哼了一声说：“十个指头还不一样齐呢，皇帝不急太监急，刘老成，你算哪路神仙！”刘老成咧了咧嘴巴，说：“好心当了驴肝肺！”霍老二说：“明智，你娘让你抓，你就抓吧，小孩子家手心里干净。”
    明华娘瞪了霍老二一眼，冷笑着说：“霍二哥，你倒会说话儿，谁手心里不干净了？咱长了二五眼，可没长三只手！”霍老二咽了口唾沫，这娘们吃枪药长大的，谁的话也听不进去。
    明智抓了个纸蛋儿，放在明华娘的掌心里，明华娘领着明智到三官跟前登记，咽着唾沫说：“三官，你给嫂子看看，咱这地儿分到哪儿了？”三官剥开纸蛋儿，看了看笑着说：“三嫂子，啥人啥命，肥水不流外人田，你这一黼儿，还在明华四十亩地上呢！”明华娘心里喜滋滋的，嘴上却说：“啥命不命的，撂了金碗拣泥碗，大地换小地，这个亏咱吃大了。”
    明美抱着运生进了场院，到处人山人海，羔子娘使劲儿推搡着跟前的人，说：“让一让，别挤了俺孙子！你们这些人，井里的蛤蟆见了天，又没有耍猴的玩狮子的，有啥看头！”女人们在后面撇嘴，小声说：“又来了个不拉理的！八里洼千多口子人，倒显着她能了。”羔子娘权当没听见，今儿她心里高兴，不想和谁斗嘴撩舌。“人家有霍老二撑腰呢。”不知谁嘴里冒出这么一句。
    明美埋着头，抱着孩子跟在婆婆的身后，身后的几句没准头的闲话，脸历时臊得像一块大红布。挤到笸箩跟前，霍老二抬头看了明美一眼，心里一动，瞪着两只大眼看明美怀里的孩子，孩子包在小被子里，露出一张粉红的小脸儿。
    霍老二说：“大伙儿让让，别挤了孩子！”瘫子家里瞪了霍老二一眼，把两边的人往外推了推，明美抱着孩子钻进来了，羔子娘在明美身后扎煞着两手，像老鹰一样护着明美母子。
    明美蹲下倾着身子，把运生的小胳膊小手伸到笸箩里，运生才一百天的孩子，慢慢从笸箩里抓出一个纸蛋来。明美怕掉了，慌忙抓住了，抓阄的人看着运生那一只胖乎乎藕瓜一样的小手，说：“这孩子真灵性呢，不空手儿，不定是个拿大钱的！”霍老二心里嘣儿嘣儿地跳，看着运生抓阄。羔子娘像得了宝贝一样，从运生的手里把纸蛋抠出来，拽了明美一把，明美回头看了霍老二一眼，霍老二呆呆地看着她，明美脸儿一红，低头出来了。
    三官跟前围着不少人，问这问那，三官一脸汗水，忙着跟大伙儿说话。羔子娘手里攥着纸蛋，扬着手说：“三官啊，给俺看看，俺分到哪儿了？”三官没听见，羔子娘生气地说：“三官，你耳朵塞了驴毛了？俺也是八里娃的百姓！”
    三官笑着接过羔子家手里的纸蛋，看了一眼说：“婶子，你真是好福气，这片儿地是明华的聘礼田，地儿厚实着呢。”羔子娘笑着说：“三官，是俺运生抓的呢，俺是吃草的，俺孙子金腿银胳膊，哪有俺孙儿有福气！”
    出了人空儿，羔子娘忙把运生接过来，亲了又亲。明美小声问：“娘，运生抓到哪儿了？”羔子娘喜滋滋地说：“咱家运生是财神老爷跟前的童子，伸手就是一锭大元宝，抓到你妹妹的聘礼田了。”明美心里一沉，心说，怕啥来啥，哪儿不能抓，偏偏抓到娘的心肝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