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三章（03）

    淑云挑了两担水，倒进水缸里，再去挑的时候，明仁抓住了她肩上的挑子。 自从淑云小产之后，身子伤了元气，一干活儿就喘。明仁心疼媳妇，一时忙得抽不出空来找大夫瞧病。淑云说：“你咋起来了？咋不多躺一会。”
    明仁挑水回来，淑云盛了一碗鸡蛋，轻轻敲了敲婆婆的窗棂，婆婆含混地说：“你进来吧，门开着呢。”淑云到了婆婆的炕前，婆婆欠了欠头说：“她爹，淑云给你送点心来了，快起来吃一口。”仲林摆着手说：“淑云啊，端给明仁吧，爹是个闲身子，吃一口瞎一口。”淑云把碗放在爹的炕头上，说：“爹，我给您儿子留着呢，您不吃，您儿子能下得去口！”
    明仁喝了点心，刚要往外走，听见大门响，以为是三官喊他，开了大门，二叔在黑影里站着，明仁说：“二叔，您咋起的这么早？有啥事儿，让明杰支应一声，我照着办就是。”
    二叔进了天井，淑云让二叔到屋里说话，二叔说：“不屋里了，让你爹多睡一会吧。”娘的正房里点亮了灯，一会婆婆开门说：“他二叔，你屋里吧，外面风凉。”仲相进了屋，明仁知道二叔这时候来，准有急事儿，也跟着进了屋。
    仲林喝了点心，披着棉袄在炕头上坐着。仲相进来，不安地说：“哥，本想不惊动你，还是把你惊动了。”仲林皱着眉头问：“有事么？”仲相说：“有两桩事儿，想和明仁说说。”仲相看了明仁一眼，又不好开口，不免吞吞吐吐，明仁说：“二叔，您只管说，除非我办不到的。”
    仲相说：“第一桩是分地的事。地里的生活，我不懂，明杰干不了力气活，分了地还是你的事。我合计了一下，不如把咱两家的地儿分到一起，省得你来回跑。明仁呀，二叔的心你知道，明杰有了人家，地还是咱董家的。”明仁说：“二叔，我有这个打算，正想跟您老言语一声呢。”仲相又看仲林，仲林说：“就这样儿吧，听你二叔吩咐，地明仁种着，秋后按人口分粮食。”
    明仁娘心疼明仁，这样分下来，三四十亩地呢，还不把明仁累死，守着仲相，她不好说啥，叹息了一声出去了。仲相说：“这第二桩，大哥，二叔啊病得不轻，一早我过去看了，这两天的事儿。二婶刚到了我那边，哭得鼻涕咧咧的。老麻子打了一卦说，二叔在闯日上呢，三天闯不过去，少不得走在西方路上了。二叔家里没啥人，逢到大事儿上，还是咱兄弟的事儿。”
    仲林一边听一边点头，说：“到了这时候，谁不用人？仲相，咱不跟二叔一般见识，把事儿揽过来，咱兄弟们替他操办。过一会咱俩过去看看，该咋铺排咋铺排！二叔这人啊，是自己把路走死了啊。”
    吃罢早饭开始分地，头一拨儿是一等地。庄户人家凭的是时运，运气是不会弄人的，老天爷是所有子民的当家人，掌握着公平尺度，大家商量的法儿，是抓阄。量地的时候，一亩地一个号，从小号往大号数，家里有几口人数几个号儿。八里洼的土地整齐，原本没有私屈，大家算是心平气和。
    抓阄在明仁家的场院里，几百口子人戳在场院里，叽叽喳喳，吵吵闹闹，又喜庆又热闹，这一天盼望了多少年！场院边上支着几张桌子，上面搭着一块红毡，算是临时主席台。老黄坐在正中，一边是三官和霍老二，脸上透着红光。
    有人小声说：“霍老二脸红的像猴子腚，搁几年前，谁看得起石匠！一辈子踹百家门，连个人口也没混上。往台上一坐，人五人六。赶上好年成，碾脐里开花，磨眼里坐果，啥希奇事儿没有！”
    刘老成说：“几年前，老麻子说，别看霍老二一根光杆儿，芝麻也是独杆儿，秋上就是一串儿花朵。当初还以为老麻子腌臜霍老二，谁知应验了。”何松年说：“没听老人家说吗，上辈子死在光席上，下辈子掉进福窝里。霍石匠他爹死的时候，一领破席卷出去了，想想才几天的事！”
    刘老成说：“听说董化斋病得不轻，他老婆四处淘换药引子呢。老麻子说，董化斋过不去年。”说话的嘿嘿地笑了几声说：“这就叫现世报！人啊不能走死棋，今儿连阴雨，明日谁说不是艳阳天？”
    霍老二爬上桌子，高声说：“老少爷们，大伙儿听我说！今天，八里洼土改工作正式开始了，从今儿起，大伙儿分到自家的土地了，这都是**好啊，大伙儿说是不是啊？”下面乱糟糟的，听不清大伙嚷嚷啥。霍老二下了桌子，对老黄说：“黄县长，您跟大伙说两句。”
    老黄上了桌子，霍老二用力拍着掌说：“老少爷们，大伙儿静一静，听黄县长给咱们讲话！”学田说：“收了老子的地，到死我也不服气，凭啥？奶奶！”霍老三批评说：“学田，少说没觉悟的话，少种几亩地，你还死了！”学田说：“谁种我的地，吃饭拉不下屎来，憋死狗日的！”霍老三推了学田一把，学田抱着袄袖子蹲下了。
    老黄扯着嗓子说：“乡亲们！老乡们！今天呢是咱们八里洼的大喜事儿，大伙儿盼望已久的土改工作，终于有了一个结果，土地马上分到大伙手里了，我和大伙儿一样，心里高兴着呢。土地分到手以后，甩开膀子干吧，土地是你们的，你们是土地的真正主人！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