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章(07)
明华娘心里坦然了,命该如此莫怨天,天上掉不下馅饼来,这四十亩地,当是个梦里捡了个金元宝。仲森坐在当院里吸烟,头昏昏沉沉的,昨夜里冻着了,鼻子不透气儿,嚏喷一个比一个响亮。明华娘进来,仲森看了她一眼没吭气,明华娘过来摸了摸仲森的额头,说:“兴许夜里冻着了,你躺下,我给你熬碗姜汤。”
仲森依然不吭气,心说,日头咋从西边出来了,她也知道体贴男人?见仲森坐着不动,明华娘说:“她爹,你是个死心眼子!夜里的话算数,你把炕撬开吧。该咱的谁也拿不走,不给咱的抢也抢不来。”仲森的脸上有了笑影儿,说:“明华娘,我还有力气,往后谨慎一些,早起晚睡,把日子过圆满。”
明美家的日子慢慢上道了,婆婆的脸也舒展了,眼见明美的孩子运生,长的白白胖胖,倒不像尖嘴猴腮的霍老二,心里搁着的那块陈病,也渐渐平复了。人心都是肉长的,明美借了人家的种子不假,只要坐胎生子,也强似断根绝后,从情理上说,也不怪明美呀。
这些日子,明美也能见到婆婆给个好脸。明美一家也盼着土改。瘫子家原有六亩土地,四亩河槽地,二亩好地。二亩好地做了明美的聘礼田,剩下四亩河槽地,风调雨顺收庄稼,洪涝年景收蛤蟆,河槽地不算地儿。
租种了大户人家几亩地,瘫子媳妇伺候不好,浮皮潦草,赶上丰年也是半个年景儿,交了地租,剩不下几担粮,一家人吃穿用度,油盐酱醋,针头线脑,指望这几担谷子,日子像庄稼地一样,一天一天荒了。今年秋上,地租免了,等于白种,算起来收了十几担谷子,家里的窟窿等于补上了。羔子因为有功,免了所有的课税,一年也补几担粮食。
吃了晚饭,羔子把孩子接过去哄着,让明美腾出身子刷盘洗碗。明美婆婆年轻时候,落下了漏症,一顿饭吃不完,急惶惶地进了茅厕,瘫子背后骂她直肠子驴,吃啥屙啥,日子没个好!瘫子的烟笸箩就在饭桌下,撂下饭碗,叼起一斗烟,神仙似的吞云吐雾。
瘫子说:“土改讲咕了一年了,到这也没个动静,不定是个虚玄套子呢。”运生在羔子的怀里挣扎了几下,哇啦开了,明美赶紧放下手里的活,背对公公掏出**塞到运生的嘴里。羔子包了一根烟,吧嗒了几口。运生小驴儿似的,一拱一拱嘬着明美白花花的**。羔子说:“不会。三官、霍老二、明仁都是没地的主儿,谁不想有几亩地种?白捡的地还有不要的?”明美一听霍老二的名字,心里一热,眨巴着眼睛看着羔子。
羔子说:“地契收上去了,差明美娘家一份儿。明美啊,你娘再厉害,还厉害过官去!光棍不吃眼前亏,老黄是个黑煞神,比包老爷多了把匣子枪,也不想想,他能让你娘镇唬住!”
明美婆婆一边往腰里掖着腰绳,一边伸手把运生接过去,白了明美一眼说:“快纳鞋底去,拾掇上多少天了,也没见你攮一针!”明美端过针线笸箩,从头上拔下簪子,拨了拨灯花,低头纳鞋底。
羔子娘说:“明美,你娘真有脸!昨夜里,你娘拿着小绳子,上三官家上吊,来了个老牛大憋气,老黄不吃这一套,当场给了你娘一个难看。多亏你娘时气高,要是吊死鬼附身,假的也成了真的,今儿咱少不得花钱吊孝!”明美不出门儿,她娘撒泼上吊的事儿,她不知道,听婆婆一说,眼圈红了。
婆婆说:“不是婆婆唱快,你娘的脾气儿,正经儿得改改了。明智几天不说亲事了,再这么下去,谁家的闺女敢进你董家的门!明美,抱着孩子去看看你娘去,一个庄里住着,你不去看看,好似我们这当老人的不通情理似的。”
瘫子说:“不怨亲家不拉理,搁谁身上也是个跟头儿,四十亩地有根有据有凭有证,不是大风刮来的!”羔子娘瞪了瘫子一眼,“说的倒是轻巧!董化斋多少地?还不是老黄一句话的事!这两天不见老东西出门了,这一道坎儿,迈过不去了。人心不能忒贪了,一张嘴能吃多少!”
瘫子想起一件事来,说:“听老黄的意思,允许自个留一块田,有留麦田的,有留祖坟的。咱家的老林地在河槽里,哪一年不过雨水?祖宗的棺木让雨水沤烂了,盼着赶上好日子,把祖坟迁出来,谁知一年不如一年,眼前办不到了。留河槽地咱亏大了,我看还是不留了吧