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十二章（08）

    明美婆婆白了男人一眼，说：“杨家的祖宗也不要了？将来逢年过节到人家的地里上坟，话好说还不好听呢。 咱俩上了六十的人了，谁知哪一天蹬腿？少不得占一垄地，不能在人家的地里开穴打坟吧？”羔子说：“土改了，地没有再动的一天。河槽地是二等地，说啥也不能留河槽地，不定哪天一场大雨，把河槽地儿卷了去，咱跟谁要地去？”
    明美婆婆瞪了明美一眼，没好气地说：“也怨当初咱没主张，当初不把二亩好地当了明美的聘礼，祖宗也迁出来了，省得泡在黄泥汤子里，林地的风水，也让大水刮走了。”明美没话说，为了二亩聘礼田，她吃了杨家多少气儿！羔子娘说：“我去问问亲家，地契交了没，要是没交，把地要回来，随便找几个人，把祖坟迁出来。”羔子娘说完，气呼呼地走了。
    仲森瓦罐从炕洞里抱出来，吹去上面的尘土，揭开泥封，从里面掏出几卷儿红绸子，一卷儿是房契，一卷儿是明美的聘礼田，一卷儿是明华的聘礼田。仲森看了一遍，不觉沉沉叹了口气，眼圈红了。明华娘说：“别叹气了，到了这时候，谁又挡得过政策！他爹，我寻思着，把明美家的聘礼田退回去，充公也是充公，还不如给羔子家送回去，省得明美婆婆嚼舌。”
    仲森想了想说：“怕三官老黄不答应呢。给羔子家送回去，还不是上缴，六指子挠痒痒，多了一道子。”明华娘说：“反正地种不成了，把羔子娘那把臭嘴堵上，为了二亩破地，明美受了多少委屈！”
    两人正商量着，明智进来，小声说：“俺大姐她婆婆来了。”明华娘卷了地契掖进腰里，耷拉着脸子说：“说曹操曹操到。他爹，听听亲家婆咋说，地在咱的名下，是交公还是还给她，不是一句话能说明白的。”
    明美婆婆坐在天井里，手里拿着两扎旱烟叶，看见明华娘从屋里出来，笑嘻嘻地站起来说话，“亲家，有日子不见你了，一个庄里住着，一点儿动静也没有。撵了明美两回，过来看看你，运生糨子一样粘在身上，这两天秋风紧，哪敢往外抱。”
    明华娘坐下，说：“嫂子，你拿烟叶干啥？瘫子哥是根老烟筒，这一冬得嚼多少烟叶，男人都是吃草的，哪离得了这个！”明美婆婆说：“你们家稀罕啥？一扎烟叶子还不够寒碜人的呢。明华娘，明美她爹多勤快啊，放牲口去了吧？”
    明华娘知道明美婆婆准有事儿，没是没非，这个娘们从门前过，也不会迈进门槛半步。明美婆婆到底沉不住气，轻声问：“你们家的地咋弄的？你说过下几亩地容易吗？谁家不是从牙缝里剔下来的，好像犯了私，这世道不定咋变呢。”
    明华娘知道明美婆婆套她的话，笑着说：“亲家，过时的皇历念不得了，我也不是死脑筋。老黄来家坐了好几回了，又是打躬，又是作揖，你说一个大老爷们低声下气的，谁受得了这个！”
    明美婆婆拍着明华娘的手背说：“亲家呀，你们董家侄子女婿都是干部，今后少不得照应你。眼前交了四十亩地，将来明智大了，没你的亏吃。嫂子，我和你说句话儿。我想把明美的聘礼田要回去，不为别人，咱多为运生想想吧。”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这是咋说的，当初真不该要你们的地，还不是为着个脸面儿。我养了明美十八年，不声不响送给了你杨家，担多少闲话啊，不知道的还以为明美和月娥一样，是个不知羞臊的货呢。嫂子，多亏你早来了一步，但凡迟一步，地契就到了霍老二手里了。”
    明华娘从袖筒里掏出地契，明羔子娘张着手接，明华娘把她的手挡住了，说：“嫂子，我先说丑话儿，霍老二问起来，我咋跟人家回话？”羔子娘的脸上不受看了，嘟噜着脸说：“你把地契给我，我跟霍老二说去！”明华娘不愿再和羔子娘生分，闺女刚刚不受气了，何苦得罪亲家。
    明华娘说：“嫂子，我不是难为你，我怕咱俩把话说到两下里去了，霍老二鸡蛋里挑骨头，到时候不好说话。”明羔子娘撇了撇嘴巴，霍老二是你女婿呢，有个一把胡子的老女婿，多大的天顶不起来！
    羔子娘接了地契，紧紧攥在手心里，哪有心思再坐下去，推说回家吃饭，一阵风似的地走了。